比起当年的境况,罗万万觉得现在更没有卖它的理由,追问:“为什么是现在卖?”
“没钱不卖,留着它干什么?”沈千场说得一脸轻松。
“那可是小黑,世上独一无二的小黑,你卖给谁了?”
遇到红灯,沈千场从烟盒里给自己抖了根烟出来叼在嘴角,没点,眉头轻皱:“不知道。随便谁吧。”
“你怎么能这样?结婚还讲究知根知底呢!你把跟了你这么多年的小黑卖了,却连卖给谁都不知道,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你怎么这么渣?”
罗万万说着说着,眼眶都红了,声音也哽咽了起来。没人比他更了解,小黑在沈千场心中的地位。
小黑是沈千场整个张扬肆意青春的缩影,是他不愿意向这个世界妥协的证明,是一路厮杀的战友。
所以在罗万万看来,他卖掉的不是一辆机车,而是一段青春年少的光辉岁月。
绿灯亮起来的时候,沈千场还是把烟给点了,薄薄的烟雾从眼前缭绕着飘出了窗户,他就那么一踩油门,把那些烟啊雾啊的都抛到了身后。
成长,本来就是需要割舍的。
难过吗?
当然。
可是,一想到前方正在等着他的人,又忽然觉得,“初恋”什么的都不算什么。
他遇到她,喜欢并爱上她的时候,就已经想清楚了,以前跋山涉水,是为了让自己看到更好的风景,现在及以后,只为了跟她同行,怎么去不重要,去哪儿也不重要,去了干什么更不重要。
柳春美因为故意伤人罪被关了,对方不愿意和解,她又是孤家寡人一个,娘家在外省,没人过来替她取保候审,在里面待了一周还没有放出来。
她被关的第二天,晏私民去了趟医院。
雨下了一早上,头上的伤口发炎,晏合疼得正想找个人发个火,晏私民好巧不巧地推门进来了。
身上穿着件很多年前买的短袖衫,衣领洗得有些变形,下摆几道明显的皱痕,裤脚被打湿了,脚上一双棕色的皮革凉鞋,也穿了好几年。
他把手上湿淋淋的折叠伞放在门口,人只往前走了几步,并没到床边,开口说:“合子啊,你那个……你看看这事,能不能就算了?”
晏合正准备下床的动作一僵:“什么事算了?”
“就……”晏私民又往前小走了两步,“春美打人那事,你就别追究了吧。”
晏合重新坐回去,咬了咬牙:“你怎么都不问问,我被打得疼不疼?”
晏私民这才把目光移到晏合额头上,但并没有看得多仔细,仿佛只是象征性地瞥了一眼,也不觉得那伤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这不好好的吗?春美一个人在楚江,没个人照应……”
“所以,你就上赶着去照应人家?晏私民,你自己没老婆吗?还是说,我妈不值得你去照应?”
晏私民波澜不惊的眼睛里,总算起了点涟漪,胸口剧烈起伏着:“你妈她眼睛里除了钱就没别的了,也压根不需要我。我是个正常男人,有正常的需……”可能是意识到措辞不当,及时刹住车,“总之,我们大人的事,你就别管了。春美的事……”
“不可能。”晏合忍着脑袋上的疼,给他撂话,“你不让我管你们的事也行,那你也别来管我的事。我没那么好欺负,心眼小,还爱记仇,她打了我,我就要让她比我还不痛快。”
“你……”晏私民有点痛心地看着晏合,指责,“你早晚会变得跟你妈一个样。”
“我们什么样?”晏合问。
晏私民高大的身材迎着光,两个肩膀耷拉着,承载着他那个年龄的颓败,而他却浑然不觉,五官扭曲着:“自私又贪婪,冷漠又狭隘,虚伪又……”
实在说不下去是因为他看到晏合哭了。
少而又少的场面。
他们父女俩单独相处的时光本来就不多,回忆起来也是浅淡的,像今天这样激烈对垒,更是开天辟地第一次。
晏合哭是因为她不敢相信,那些带着嘲辱意味的贬义词,晏私民几乎是张口就来,根本没有一个思考的过程,说明他已经腹诽排练过无数次了。
家人做到这种地步,已经不单单是用“背叛”这个词能总结得了的了。
晏合双手撑在床边,手背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
她一句话都不想说。
晏私民逐渐平复了情绪,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身走的。
沈千场带着奶茶回来的时候,晏合正抱着膝盖坐在床上,一看就是哭过了。
骨架很小,瘦瘦一个,平时太过坚强,偶尔示弱会让人心疼倍增。
沈千场走过去从身后把她抱住,亲了亲她的后颈:“想说会儿话吗?”
晏合扭过来钻进他怀里:“我难受。”
沈千场哄小孩似的,捋了捋她的背:“我知道。”
“他们好的时候,还是拐杖街的模范夫妻。”
“嗯,你们刘教授跟我爸年轻的时候,也爱得惊天动地,离婚以后,这都十多年没见过了。”
晏合忽然抬头看他:“如果你以后敢犯浑,我一定会打断你的腿,然后把你关起来,不认错就不给吃不给喝。”
沈千场听得一身冷汗:“要这么狠吗?”
“那你不愿意?”
沈千场马上妥协:“愿意愿意,虽然听起来有点受虐倾向,不过如果是你的话,”眼神开始有点飘,“我觉得尝试一下,也不是不能接受。”
“我是在跟你认真讨论问题,你用眼神暗示个什么劲?”
沈千场把她的手拉过去按在自己心口,嘴唇贴在她耳边:“就突然好想欺负你。”
晏合头皮麻了一下,垂下眼皮,沉默了两秒后,起身说:“那我去关门。”
沈千场勾唇笑了,拉住她:“你别这么乖,我没有那么强的自制力。”
“那就别克制,”晏合环住他的脖子,软软地说,“我想让我男朋友高兴。”
沈千场把手滑进她的衣服,在她腰上掐了一下:“你再撩,我就真的忍不了了。”
“哦,”她伸手解了他一颗扣子,“那就不忍。”
沈千场一身热血往下冲,滚烫干燥的掌心,揉捏她后背的力道变得粗重起来,喉结翻滚,眼梢灼红。
偏偏怀里的人,做着不矜持的举动,眼神却清纯得要命,这种极度的反差让他根本毫无抵抗力。
要不是罗万万的声音不合时宜地传了过来,沈千场可能真的就把人按在床上为所欲为了。
六月底。
楚江结束了梅雨。
气温一路飙升,迎来了这一年的盛夏。
拐杖街,随意泼洒在地砖上的污水被正午的太阳蒸发掉后,留下了一道道丑陋的黑印子。
正午,沿街多数店铺都半合上了卷帘门,门下阴凉处趴着中华田园犬,正伸着舌头给自己散热。
整条街都因为炙热而显得格外安静。
好像只有张只慧的店铺里能听见点声音。
沈千家已经吃了两根绿豆冰棍,张只慧正准备给她拿第三根,被从学校回来的晏合拦下夺走了,剥开包装纸塞进了自己嘴里:“让她吃这么多冰,吃坏肚子了怎么办?”
“几根冰棍坏不了事。”
“你还给我,”沈千场噘着嘴威胁晏合,“要不然我不把你画成沈千场女朋友。”
晏合逗她:“哦,那随便你啊。”
张只慧当成事了,赶紧从冰柜里拿一根新的递给沈千家:“没事,你吃,吃完了还有。”
“妈您干什么啊?”
“合子,妈问你,小沈家里到底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
“你就不能多个心眼?”
晏合跟沈千家没达成协议,正准备武力夺下那根冰棍:“我没长七巧玲珑心,是您没生好,不怪我。沈千家给我,不能再吃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张只慧小声叮嘱她,“这姑娘再小那以后也是你小姑子,你要是惹她不高兴了,她在她哥面前给你穿小鞋……”
“你可赶紧行了吧。”晏合边嗦边说,“她一个八九岁的小屁孩说的话,沈千场能当回事?再说了,沈千家基本上是谁给她买吃的,她就管谁叫嫂子,沈千场在她眼里比不上一包辣条,兄妹情深在他们身上是不存在的。哎?不对啊!怎么就‘小姑子’起来了,您当初不是不同意我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