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六年多没见了,突然见到还是很意外的,他曾无数次的想象过她的样子,想过她会做什么。他一直以为她会做个自由职业,做个编辑,或是做个设计,所以想象里一直是她穿着那种有点少数风格的那种印染的长裙带着个黑框眼镜,或者穿着简洁的T恤衫和破洞的牛仔裤,总之不是现在的样子。他从来不相信她会愿意把自己塞进衬衫A字裙成为一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但是这样的她,其实有点迷人。
苏梓颜被看得有些不舒服,好在餐前点和沙拉上得很快,金黄油亮的薯角和烤得香酥的泡芙和蒜香面包让这个餐桌上的气氛柔和了许多。
冯驰示意服务员把酒递给他,“我自己来吧,你去忙吧!”服务员赶紧毕恭毕敬的把酒瓶递给冯驰,快步走开了。他给两个人都倒上了香槟举起杯,“喝点儿?”
苏梓颜也无奈的举起杯和他碰杯,却实在不知道要说点儿什么。
冯驰倒是很大方得说,“嗯,庆祝我们久别重逢。”说完一饮而尽,晃了晃手里的酒杯示意苏梓颜他干了。
苏梓颜很敷衍得抿了一口,然后把盘子微微向冯驰跟前的挪了挪,“趁热吃吧!”起码多吃点东西没那么容易醉。她没和冯驰喝过酒,也不知道冯驰的酒量到底有多少,但愿一会儿不要发酒疯才好,毕竟那样的话她也不知道要怎么把他弄回去,弄去哪。
冯驰拿起叉子,又把袖口往上拉了拉,叉了一块薯角放在嘴里,不算好吃也不算难吃,他其实吃不太惯西餐,“这几年多得怎么样?”
“挺好的。”
“去了哪里读书?”
“美国。”
“学了什么专业?”
“历史。”
“成绩怎么样?”
“还不错。”
“外面的世界精彩吗?”
“精彩。”
“所以当时出国一点儿都不后悔是吗?”
屏息一秒,“不后悔。”
这句不后悔不是句为了和谁置气的话,也不是苏梓颜用来安慰或洗脑自己的话。她承认,对于冯驰她是有歉疚的,不过也只限于歉疚而已。这几年国外的独立生活是她脱胎换骨的过程,是她学习和锻炼了如何一个人生活的过程。现在的她,有着合法独立生活的年纪,也有不用依靠任何人而养活自己的能力,这本就是她从十三岁开始就心心念念想要的,所以,她怎么可能后悔?
冯驰笑了,不知道自己是被气笑的,还是释然的笑了。他早知道这个女人会这样,早知道这个女人冷血傲娇,也早知道这个女人其实没把自己放在心上,起码没放在心尖上。其实他也并不很责怪她选择出国这条路,因为当时只有高中年纪的他也并不能在物质或者心理上给她任何的保证和安全感,他只是怪她曾给了他一丝希望,让他曾经认为她会为了他留下来,更怪她的不辞而别,走得如此决绝。
当然这些都是存在于冯驰心中责怪层面的东西,若说对她没有恨也不准确。他恨她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在他心里扎了根,竟让他无法忘却,也无法用时间磨平,更没法喜欢上其他人。所以,他们之间是一定得有个了断的,起码在他的这一方一定要有个了断,无论是重新开始还是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他都需要一个明确的结论。
主菜被端了上来,精美的菜品被装在很高档的纯白色瓷盘里显得格外色香味俱全。冯驰瞟了一眼苏梓颜跟前的那盘茄汁培根意面,“口味儿没变啊,咸不咸甜不甜的。”
从前冯驰就经常调侃苏梓颜的口味,说她吃东西很奇怪,不像个正经北方人。苏梓颜是现在人里少数的不能吃辣的人,也喜欢甜咸的口感,所以她的口味其实很适合生活在国外,也喜欢西餐,尤其喜欢微甜的面包涂咸味的butter。
“都是我在问你问题,你就没什么要问我的?”冯驰不相信苏梓颜对他这些年的生活一点儿都不好奇,尤其是他此刻还穿着一身警服,可她就是不开口问,实在淡定的气人。
“有。”
冯驰停下了手中的刀叉,抬眼看着苏梓颜,胸口有些发紧,他真的很想知道六年多不见,她问出的第一个问题。
“你是什么警察,怎么会受枪伤?”从冯驰刚才拉起袖子露出小臂的时候她一眼就看见了,她能确定那个疤是个枪伤。她不明白以冯驰的年纪,该是警校刚毕业不久,即便去执行一些危险的任务,受枪伤的可能性也实在太低。即便在美国这样枪支合法的国家,也并没有大比例的警察被人击伤,更何况在中国。
“你怎么知道这是枪伤?”冯驰不得不承认,苏梓颜说的话总是能出乎意料,他无论怎么想也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问题。
“书上看到过。”因为之前看过一本书,上面介绍了一些不同凶器造成的伤口愈合后形成的不同形状的伤疤,那个枪伤的疤痕就和冯驰手臂上的这个非常相像。
冯驰哼了一声,“还是这么爱看书啊。”他记得她一直都很爱看书,上课的课本都堆在书桌上,书桌里堆着各种闲书,是她的另一个世界。
苏梓颜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说些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说。
“这伤不是当警察受的,是在部队时候受的。前年就是因为这个伤离开的部队,现在在安全局,算是公安口的但也是独立部门,具体工作我也不能多说,这工作倒也没在部队时候那么危险,但规矩多些。”
冯驰自从受了伤便知道自己可能很难留在特种部队服役,当时的选择很多,毕竟他年轻有能力,当然,他的家世也不错。给他安排个好工作肯定在他父亲那里能讨个大好。他后来选择了安全局,希望能在其他方面给国土安全做些贡献,毕竟他只是受伤专业,而他的一些战友却是将热血和生命留在了祖国的边疆。
“部队?”苏梓颜越听越糊涂,这几年的时间冯驰去了部队又专业到公安口工作,那么他没上大学吗?
看着苏梓颜一脸不解的表情,知道她的不解是什么,于是语气平淡的解释道,“高中毕业我没上大学,直接去了部队,在地方部队待了一年多被调去了西南的特种部队,在边防执行了一些任务,前年初受了伤,养好了之后有些后遗症,射击没那么准了,就转业调来了安全局。”
苏梓颜在心里梳理着冯驰的生活轨迹和时间线,在高中毕业之后她出国之前并未听他提起过要去部队当兵的事,那么就是在她走后决定的吗?以冯驰的成绩和心理素质,高考落榜的可能性近乎为零,那么他为什么没去上大学呢?
她清楚的记得他们曾经一起讨论过未来和理想,那时冯驰还自信满满的说要成为一个国家领导人,要做商鞅,李斯,王安石,康有为那样靠变法救国的人。那个时候他还是个高中生,说起这些虽显幼稚,但眼神中闪闪发亮的光芒却又那么耀眼和令人动容。她还记得当时她虽然嘴上嘲笑他原来是想当个阴谋家,但内心里却是被他震撼和折服的。他本就是个聪明有理想的人,而且官二代的身份本来也有助他实现这个目标,所以她从没想过他的转变竟像是拍电视一般天翻地覆。究竟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自己当年离开对他的刺激吗?
冯驰的嘴角一点点的勾起来,他终于看到苏梓颜的眼神变得不淡定了,在她知道她当年的不告而别可能对他的人生轨迹造成了巨大影响时,她的眼神中终于有一些歉疚和不知所措了。好,非常好!
苏梓颜的双手不自觉的握成了拳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可她觉得她应该说点儿什么,“冯驰,我其实……”
“你不用太内疚,这不完全是你的原因。我从外婆家回来之后你就消失了,是我问了物业才知道你出国了。没过几天,我妈妈也跟别人走了。高考结束了,她终于不用再装下去了,她去了很远城市,想见她的话除非我去找她,她不准备再回来了,只给我留了一大笔钱。那个时候,只觉得女人都太不可靠了,看着柔柔弱弱,心比男人狠多了。就想找个见不到女人的地方,正好赶上沈南回家探亲,见我这样,就把我带去部队了。去了部队之后,每一天都活得很单纯,特种兵的训练很艰苦,但苦着苦着,心也就静下来了。”
冯驰说得都是实话,没夸张也没隐瞒,这就是他真实的心路历程。跟苏梓颜说这个,不是为了特意让她内疚,可也觉得她有必要知道。他不是什么情圣,把自己的伤口都隐藏起来,只把永远正面阳光的一面展现给另一半;可他说这些也不是就为了让苏梓颜在自己面前尴尬失态,而是苏梓颜这个人心太冷,若不用热水浇出一个洞,怕是永远是光滑寒冷的冰面。他想要的,不过是希望苏梓颜能对他敞开心扉,真正的交心而已,当然,还要对他好,把失去六年里的好都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