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纾脸白了又白,瞬间想起梁樾临走前问她的:“那等艳事,我从未有过。你呢?”
“你呢?”
“你呢……”
当时听这话,感觉到冒犯,此刻回想起来,简直有点可怕。
梁樾临行前的一吻,现在回想起来,仿佛是被毒蛇的信子触了一下,冰冷致命。宁纾不由得鸡皮疙瘩顿起,浑身一颤。
就在这时,却听车外嘈杂声一片。越发令人心浮气躁。
她唰地拉开车帘:“何事?”
车外侍者回禀:“有一人一马,自西北驰来。”
这有什么稀奇?值得他们这么喧闹?!
宁纾不愿再待在车里了,这段时间因为和梁樾接触,渐渐褪去的恐惧心理,再次拉到最高值。梁樾是多么可怕,多么疯癫,她知之颇深,尤其是对待得罪过他、冒犯过他的人,梁樾从来都是心黑手毒。此类故事,在宁国那些遗老遗少中间流传甚远。
若是,她真是孟季,孟季又嫁给梁棠,待梁樾上位后,又会遭到怎样的打击报复,简直不敢想象。
而梁樾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去救她,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去吻她,回想起来,狂乱的后怕,如潮水汹涌灌入狭窄的车厢中,似乎要令她窒息。
宁纾打开车门,却见连季肥梁棠都下了车来看热闹了!
这一人一马,是多神奇?
宁纾朝西北极目望去。
只见烈日灼目之下,原本被堵在道路上不得进城的诸多人等,如见了苍鹰的野禽,纷纷撤离躲避,逃出直通梁都的直道。仿若那里是什么巨大危险所在!
一人一马在青山掩映,水圳蜿蜒下,卷起尘烟自西北而来。
宝马金羁,翩翩游侠儿!
其人,手擎一旗,旗上一个篆体“晋”字张牙舞爪。虽只单骑,但大国强军的气势,已经喷薄而出。
其人未至,而诸人逃散!
季武子脸色有些发白:“真骁勇也!”
梁国境内民生凋敝,盗匪、乱民颇多,即便是权贵季氏也不敢几人结伴出行,更别提小门小姓普通黎庶了。
可这不过一人一骑,明显是从季氏与晋国的战阵过来的,竟然持一旗横穿直入梁国腹地!这人胆气、气势,还有晋国的威势皆令人心惊胆跳!
这等勇士不知晋军中有几樊?
近了,近了,马蹄声,声声踏在诸人的心尖上,那人的容貌,神色也渐渐清晰。
宁纾的呼吸都快停滞了,心砰砰砰……那个人他是,他是——晋王子成!她的表哥,夫君!
季氏与梁太子的车队没有让出道路,挡住了晋成的去路。
“勇士!”季肥含笑走过去:“可是晋使有信?我家王上已在城外等候很久了。”
走近了他才看出,这骁勇之士相貌颇为年轻,只是身材高大,令人忽视了他是个少年的事实。
当下季肥不禁起了爱才之心:“若晋使需待时间,壮士不若在此饮杯薄酒再去禀报。”
按照一般的套路,喝了酒,接着赠送宝剑,再于城内设法招揽,赐予重金美人,就成了。
却不想,那少年勇士,微微笑,傲然道:“多谢大夫。不过本使要事在身,等入城后再去季氏叨扰。”
本使?!
此言一出,众人俱惊!
晋国的副使,此次撕破合议偷袭子郡季氏的主谋!
季武子面色由白转红,忿忿欲出言,被季肥拦住:“原来是晋使当面。既是国事在身,那我们入城再聚吧。”说罢,命众人让出一条路。
晋成点头冲季肥致意,一扬马鞭,旋即飞驰而去。
一骑绝尘,但雁过留声,季氏诸人并梁棠开启了议论纷纷。
“晋使竟敢孤身执旗入我腹地!此时尚未和谈,仍是战时!是欺我国无人吗?”季武子愤声。
季肥问梁棠:“太子与晋国王室颇为熟悉,可知这个晋成的情况么?”
梁棠摇摇头:“只知道是晋王之子,往年在周天子处任职,不久前刚刚回晋从戎。”
既然晋使入城,很快交通疏散,梁太子棠的迎亲队伍终于浩浩荡荡驶入梁都,于日暮前,终于紧赶慢赶进了梁王宫。
宁纾方才将自己所携嫁妆搁置下,梁王宫就出了件大事。
晋使宗伯向梁王索要美人,他要的是梁姬——梁樾同母亲姐,大谏州吁之妻!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C
第12章 所嫁非人
宁纾会知道,是因为梁姬的再次上门,哭诉求助。
梁棠提醒得很及时啊。
她凭什么觉得孟季会帮她呢?
因为孟季喜欢梁樾?
可笑!
她的夫婿是大谏州吁,比起宁纾来,更应该去找他才对。
“晋使太过分了。公主最好再去求求大王。拉上大谏一起,好好跟他说。”
梁姬微微一愣,眼眶一红:“大谏家里从头至尾都对这门亲事反对,巴不得婚事出乱子。父王那里,王后已经同意了,那么父王同意,是迟早的事。王后一向针对我们姐弟,有她出面,孟季,你知道的,王后对我们姐弟做的那些事,有多龌龊有多刻薄,你都知道的是不是?孟季你帮帮我好不好?”
夫婿、兄弟、亲爹都指望不上,宁纾想了想,梁姬是怪可怜的。
没头苍蝇找上孟季的门,也就情有可原了。
可是夫婿、亲爹都不帮,她一个外人更没理由帮了吧。
“我即将成婚,与太子不能见面。而父兄又在宫外。除了本家的姑嫂,也见不到什么人。恐怕对公主爱莫能助。”
梁姬终于泪水直落,哭了:“孟季,我怎么办?孟季我该怎么办啊……”她哭着哭着,萎地捂着脸哀哀地哭,瘦弱脊背一耸一耸的,看得令人不由自主同情她。
宁纾看着她,回想父王。面对这样的美人,这么柔弱无骨,这么无助悲哀的美人,难怪会倾其所有,只博美人一笑。
明知以后的梁姬会是妖妃,会做下滔天罪恶,但是现在这个弱小可怜的小美人,可怜巴巴地找自己这根救命稻草,被需要被哀求的感觉,十分沉重。拒绝她后,仿佛有种把她推进深渊的负罪感。
宁纾看着梁姬因哭泣打嗝而颤抖的背,把原本打定的喊曲进来送客的话,给咽了下去。
梁姬哭了很久,而宁纾始终一言不发。
“因为母亲地位低贱,所以我与阿樾自小寄人篱下。我们处处不敢惹人眼目,只求一夕平安。只是不知道为何阿樾会突然去为宁国张目,从而开罪了晋国,令我遭此无妄之灾。”梁姬止住眼泪,抬着微肿的眼皮看向宁纾。
这话说的怪异。
宁纾从梁姬的目光中,看到隐含的怪罪,心里咯噔一跳——梁姬是以为梁樾引宁国入局,是为了解季氏之危,是为了孟季?!
“他是为了……”说到这,宁纾卡壳,为了黔首?说出来好像很可笑。也没人信。说不定梁姬会以为她消遣人。
“此间原因,等王子樾回来,公主不妨问上一问。”
“好。”梁姬擦了擦眼泪,直起身:“今日在孟季面前哭成这样,叫你笑话了。实在是我在宫里没什么人说话,唯有跟你亲近一些。”
“公主的事,我爱莫能助。但是公主愿意说给我听,我岂会笑话。”
宁纾见梁姬不再纠缠,略略松了口气,说了场面话。梁姬虽说目前还不是妖妃,但叫她心无芥蒂帮忙,她可做不到。甚至,要没有在梁樾先前的救命之恩,她非落井下石不可。而出了孟季居所的梁姬,渐渐挺直脊背,眼泪渐收,红肿的眼皮下浮现出狠戾的色彩。
她站在廊檐下的阴影里,用力地咬唇,直到鲜血染上嘴角,仍不松口。仿佛如此这般,就能抵御心底阴暗带来的无边无际的细密生长。可是,事与愿违,越是疼痛,方才孟季站在那里不为所动的模样越发清晰,清晰到孟季身上所着的衣衫的纹样都清清楚楚——凤鸟,是太子妇的规格。
仲春是孟季与梁棠的婚期,同样也是她和州吁的。而晋使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就在她已经做好嫁人准备的时候,来了,并向父王索要她。
为什么?!为什么同为待嫁,孟季能够得偿所愿,而她却连安安稳稳嫁个说得过去的夫婿都这么难?
如果晋使没有这时候来,那么她就不会遭此横祸。如果晋使不来,战争继续,那么季氏覆灭,孟季必被梁棠抛弃。那么以泪洗面,孤立无援,暗无天日的就不是她。穿着嫁衣欢喜待嫁的时候,她也不会如孟季这般冷血,她说不定会留她做个侍女,若是阿弟真喜欢,送他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