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他说他是县政府的采购人员(别问我他的名字!),特来购买我们的七孔煤和一芯炉。我们几乎要问他是不是吃坏了脑子,他还当场就付了银子。我们说我们给送货之后,他就走了。我和淘气半天不敢说话,怕从梦中醒来。
好久,我叹了口气,问淘气:\"你昨晚是不是去色*诱县领导的女儿了\"
他忙摆手:\"没有没有。\"
我又问:\"那刚才这位的女儿呢\"
他叫道:\"我都不知道他有女儿!他有女儿吗\"
我摇头:\"那咱们可是走了狗屎运了。\" (某人:你杀了我吧,我不活了。)
这之后,事情就好办多了。许多富家商家甚至主动上门,我们的炉子供不应求,有了订单和预付金。只是我们的银子还是不够另一驾马和车,所以我三天两头去拉煤,淘气和小乞丐们天天做七孔煤,忙得不易乐乎。淘气他爹也不怎么打他了。
这一天,我一早驾车出去,到矿上装了三袋子煤(我能背动的拉),又马上往回赶。
到镇边,赶快买了袋馒头,给小乞丐们也给自己。我连日工作加上这一天的奔波,觉得有些疲倦,想着今天就不讲故事了,回去给了他们馒头就睡觉。
我坐在车边,双腿搭在外边,晃来晃去,马路路慢慢吞吞地走着,我看向我的庙,见门外路旁坐着一个人。
重逢
我一看见他就再无法挪开我的眼睛。
远远的,他穿着一袭蓝色的长衫,肩膀瘦削却显得刚强,他背部笔直,脸稍侧着,也在看着我一点点走近。我渐渐近了,见他头上只简单地扎着一条和他衣衫一样颜色的带子,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似有风尘疲惫之意。看来是二十来岁,可是感觉上却觉得他已经历过太多的风霜。眉毛漆黑修长,眼神端庄平静。嘴唇安详地抿着,也有点白。只看表面,他应该被称为美男子,可这称呼似乎反而贬低了他。他坐在那里,好象没有呼吸,那种深深的沉静,是已脱去了世间纷纭顾虑后的至极平和,是淡极始知花更艳的纯净无瑕。可在他的眼神里,好象有什么,要在那稳定的神光后盈盈欲出,就是这唯一的生动,把他和那些世外高僧隔了开来,好象透露了一丝他心灵深处仅存的生死难舍的挂牵,让他那出尘绝世的平淡气质里有了一种不能言说的温暖柔和。
他有种我十分熟悉的气息,却美好过我所知的所有记忆……
我的车停下,两个人还是在相视无语。我再仔仔细细地看他,他衣衫的颜色,与我运动衣的蓝色十分相近,等等,他鬓边有一道淡白色的伤疤,还没有完全愈合,他左边的眉上,也有一道细细的伤疤,从上划下,险险地错过眼睛,止在眼角的下方。
这些伤痕,我初见之下,竟没在意……
我轻轻地说:\"佑生……\" 象深夜的悄语,我接着大喊了一声:\"佑生!\" 一下子跳下了车。
他慢慢地笑了,那笑容象一枚沉在海底的明珠,在无月的夜晚,从黑色的海底冉冉升起,带着越来越强的光辉,最终绽放在水面,如月华般照亮了海面和夜空。
这笑容让我目眩魂驰,一下子怔在他面前,几乎不敢向前。我向他抬起手,余光中见我的手象个黑爪,布满煤灰,一下子收回手,背到身后,就这么站在了他面前一步远的地方。
这一步就隔开了那些夜晚,那些话语,隔开了我在他身上的触摸,隔开了他依在我背上的身体,隔开了我拉他的双手,隔开了他环在我身前的手臂……我心中酸痛,却怎么也迈不出这一步。忽然感到,那个让我尽心照料,肆意玩笑的佑生,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的笑容渐渐消失,月华沉入海底。他的面容回复平静,只轻轻说了一句:\"云起.\"
云淡风轻,不是我梦中的声音。
我勉强笑了:\"佑生,你好吗。\" 他半垂下眼,低声说:\"很好。\"
俩人就这样对着,谁也不再说话。我不敢看他的脸,就盯着他放在双膝的手。他的袖子盖过双手,只有右手中指的指尖露在外面,白玉一样精致。我觉得喘不过气来,他更显得悄无声息。我忽然想哭泣,想转身离去,永不再见,永不伤心。
就听一声:\"哈,云起,你回来啦!\" 转头见淘气,一路快步走来,穿着光鲜的藕色衣衫。
我不由得一皱眉:\"你这是什么色儿\"
他一愣说:\"我娘刚给我做的。\"
我一摆手:\"是你娘给自己的料子,做坏了给你了。\"
他大惊:\"真的你怎么知道\"
我松了口气,向他们两之间一挥手:\"这是佑生,我的一个朋友。这是淘气,无业游民。\" 转身往车走去。耳听淘气对佑生说:\"不,不是淘气,是陶旗。\" 佑生没有声音。
我拿起一袋煤,淘气凑过来说:\"我帮你吧。\"
我挥手:\"穿成这样,要卸煤,找打呀你。\" 淘气说:\"我换了衣服来吧。\"
我摆头:\"算了,我今天懒得理你。\"
淘气毫不以为意,平常被我骂多了,再接再励地说:\"那明天见了\"。转身走过佑生身边,突然停下,指着佑生说:\"云起,这不是你干的吧\"
我吸了口气,也不看他们,淡淡地说:\"你要是再不走,也快陪他坐那儿了。\"
淘气倒抽一口凉气,说:\"我走我走。\" 但又不死心地对佑生说:\"他对你都这样了,
你还来看他,真够朋友了……\"
我开始找东西:\"我真得揍你一顿了!\" 淘气跑了。
气氛轻松下来,我转身对着佑生,他似乎有了一缕笑意,看了一眼淘气走的方向说:\"他倒是个,好人。\"
我轻叱:\"小屁孩一个。\" 叹了口气说:\"你等我一下,我把这些煤卸了,洗了脸再和你说话,不然我真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也不是,没看过。\" 他轻轻地说,眼睛又半垂下,象是怕泄露了什么。
我吓了一跳,忙把一袋煤甩上肩膀,匆忙说:\"你还记恨我呀,我说我怕你了。\" 他竟抬眼看着我,笑了,月华又上……
我啪地拍了自己脸一下,说:\"有虫子,我得先把煤放下。\" 快步走开,竟听他低低地笑了声。吓死谁了,这是什么杀伤力呀! 我死在他手上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飞快地把几袋煤卸了车(小乞丐都不在,后来才知道是被别人拿美食引走了),把马也解了,提了买的馒头,到他身边,仔细看,他实际上是坐在的一架椅子上,两侧有和椅子座一样高的轮子。这就是古代的轮椅了。周围看看,不远处一架马车,十分不惹眼,但几个仆人,却身手矫健的样子,其中就有那个晋伯。我对他说:\"我把你推进我的院子,他们会不会过来跟我打架\" 他又一笑,我尽量不看他,听他说:\"你还怕他们\"
可气! 现在打都打不了他了!
我推了他的椅子,走到院子里的井边。我放下馒头,进庙里拿了我的破毛巾,破脸盆,我那红牛易拉罐改装的杯子回到井边,开始洗脸洗手漱口。
他在那里看着我反复洗手和手臂,终于说:\"云起,你才华横溢,出口成章,为何要这样苦自己\"
我笑出声来:\"我哪里有什么才华所说的都是古人诗句,顶多不过是个博闻疆记罢了,过目不忘而已。说白了就是一个背书的主儿! 这儿哪里需要一个背书人,我们家乡也不需要,我在那里,只是个秘书助理。\"
\"什么是秘书助理\"
我说:\"秘书是替头儿,就是老板,写信的人,秘书助理就是帮秘书的人,就好比,是这里帮着写字的人研墨的人。\"
他惊讶:\"他们只让你研墨\"
\"对呀! 所以我可不是个什么人才。可到了这里居然发现,因为我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东西,可以干些事情,你说这不是小人得志是什么! 哪里是苦了自己我夜里睡觉都乐得哈哈笑呢。\"
\"你卖煤饼和炉子又算什么事\" (嗯,他怎么知道的但当时正在谈兴上,没细究。)
我坐在他身边的井台上说:\"说来话长了,你想听吗\"
他又笑了,说:\"我何时不想听过\"
我看着他半天才缓过神来,忙晃了下脑袋说:\"佑生啊,你真是害人非浅哪。\"
他微侧开脸,垂了眼帘,唇上带出来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