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醒尘道:“这不会就是你加入下界通灵的理由吧?您是以前在警务处的赤英吧?”
赤英扯开自己的衣领,低头看了看,一笑,“555,新的代号。”
赤英道:“你是姓悟吧?悟醒尘?之前在地球博物馆鉴定科工作?还在那里做事吗?”
悟醒尘听到这个问题,如临大敌,这会儿观光队走到了七楼,他一指头顶的圆洞,顾左右而言它,高声问导览:“第八层……是要建第八层吧?”
赤英倒没追问什么,他和其他人一样,似乎都对他们头顶的圆洞以及圆洞上偶尔能看到的搬运瓦片的人们抱有极大的兴趣。导览道:“第八层确实已经在修建中了,大家可以看到一些会员们正在工作。”
“打算建多少层呢?”问话的是赤英。
他们离这个圆洞实在太近了,悟醒尘这才发现,这个圆洞并非中空,而是嵌有一面玻璃。阳光穿透玻璃,在他们面前落下一道白纱似的光。
导览道:“生命在于无限的延伸。”
赤英又说:“刚才听五楼的小孩儿们说,晚上在通天塔的顶层会有一个戴着面具的灵魂出没,它是一个迷了路,没有人呼唤的灵魂。”
导览微笑:“你是想说鬼魂?”
大家都笑了,有人附议:“昨晚好像确实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导览道:“所有灵魂都在天上徘徊,需要从风中听他们的说话声,需要从雨水里感知他们的眼泪。”他又微笑,“孩子们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幻想,这正是他们的可爱之处,不是吗?人们正在逐渐丧失幻想的能力,这是悲哀的。”
众人纷纷附和着点头,还有人鼓掌的。
导览带着大家参观起了七楼的房间:“初来乍道的新人会暂时安排住在这一层,房间大家当然可以随意挑选,七天后,新人们就会根据各自的年龄,被分配往不同的楼层,大家已经知道了,孕妇在第六层活动,孩子在五楼,少年、青年在第四层,中年人在三楼,在这里使用语言交流时经常会听到一些口语化的通用语和书面通用语的混用,大家还习惯吗?”
导览是看着悟醒尘这么问的。
悟醒尘点了点头,问道:“老人住在第二层吗?”
导览说:“是的,因为老人行动不便,至于刚才提出的脚步声,有的孕妇到了孕后期,睡眠质量很差,孩子们听到的可能是她们晚间下地的声音。”
赤英拱了拱悟醒尘,也问他:“你还习惯吗?”
“在语言方面……”
赤英打断了悟醒尘,道:“你来这里多久了?一天?一个星期?一个月?”
他的眼神逼得很近,似乎试着通过推敲悟醒尘脸上每一处细微的表情,追溯什么。悟醒尘又是一阵心惊胆战,避开了赤英的视线,道:“昨晚借宿了一宿而已。”
“那你今晚还留在这里吗?还会住在七楼?”
悟醒尘一看,导览正带着他们经过那挂玫瑰干花的房间,他道:“就住这里。”
隔着两个房间就是会长办公室了。导览道:“聆听会的时候每天报名参加的会员会来到顶层。聆听会每晚十点在会长办公室举行,就是接下来要带大家参观的这间房间了。”
他敲了敲会长办公室的门,过了会儿,滕荣的声音响起来了:“请进。”
此时的会长办公室里只有一张书桌,一把椅子。滕荣正专心伏案在一本纸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导览问道:“能请问会长在忙些什么吗?”滕荣才停笔,抬起头,道:“当然,当然,这是为一个月后的阿尔塔维斯祭准备的舞台剧的剧本。”滕荣大方地拿起本子,对导览队众人道:“不介意提前知道剧情的话,可以看一看。”
阿尔塔维斯祭似乎在这些成员们心中有着不小的分量,一个男人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问道:“就是……就是那个传说中一年一度的祭典吗?”
队伍里的其他人也都很兴奋,正当悟醒尘疑惑不解之际,导览说道:“每年的冬至,总部都会举行一场大型聚会,根据古老的传说,冬至是索斯鲁科力量最弱的时候,恶的化身阿尔塔维斯常来骚扰他,折磨他,为了帮助索斯鲁科度过难熬的冬天,人们会在冬天到来的这一天举行盛大的祭祀,以驱赶尔塔维斯。不过在总部,大家更喜欢称呼这一天为节日,或许你们中对‘节日’这个词有些陌生,这是一个远古的概念,或许你们中已经有人在分部度过了在春天鼓励生育的情人节,在夏天,为了感恩太阳的馈赠,进行的持续三天的感恩节,秋天时,有庆祝丰收的劳动节,每年十二月的最后一天是新年节,经过这一天,日历进入新的一年,人们也会跟着进入一个新的阶段。不过只有在总部,才会庆祝阿尔塔维斯祭这个节日。”
导览又说:“节日逐渐成为了人们生活的期盼,节日增加了生活的仪式感,正是节日把人和动物区分了开来,动物也狩猎,也进食,也繁衍生息,但是只有人,狩猎,进食,繁衍生息,祭祀,庆祝,慢慢地,阿尔塔维斯祭这个节日将会在分部推广运行。”
众人传递着抚摸笔记本的纸张,听着导览的话,欣羡又激动。
导览打开了一扇门,说:“这里就是画廊的入口了。”
又是一阵骚动,还有人发出倒抽凉气的声音。悟醒尘左右两边的会员都握紧了双手,闭目祈祷了起来,念着:“灵魂归一,圣画家,伟大与你同在,亲吻你的双手。”
他们的呼吸急促,快要透不过气来了似的。
赤英倒很冷静,悟醒尘小声问他:“画廊在会员心中地位这么高的吗?”
“这座画廊可是圣地,都是为了朝圣而来的。”赤英说道。
朝圣的人们一个接着一个弯腰钻进了画廊。悟醒尘跟着赤英,走在最末。踩着画廊里的楼梯了,他回头看了看,那一直引领队伍的导览此时还在和滕荣说话。导览和悟醒尘的目光相接,朝他走了过来。他关上了门,走在悟醒尘身后。
“这里就是滕誉先生生前的创作了。”导览在一片低低地祷告声中开腔。他的声音和语调原本就很温和,带有一种让人难以轻易拒绝的亲和力,在画廊里,他把音量放得更轻,这使他听上去更亲切了,而在说起滕誉的名字时,他的声音颤抖了下,不免叫人动容。
“滕誉先生拥有一位伟大画家的灵魂,这灵魂辗转几世,带着数个世纪的记忆来到了他的肉体里,然而这灵魂的能量太过强大,以至于超出了他肉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以至于燃烧了他的生命,但是世人并不理解他,没有人为他分忧解难,他们认为他是疯狂的,疯癫的,他们将索斯鲁科认成了阿尔塔维斯。兄弟姐妹们,这就是伟大必须付出的代价,这就是伟大的必经之路,孤独,嘲弄,死亡……”
导览深深吸进一口气,有人低呼:“亲吻你的双手!!”
幽暗的烛火抖动了一下。悟醒尘确定这个人的句末一定带着一个感叹号,或许是两个。
“现在大家看到的这些画作……”导览的声音略显沙哑了,“单薄的语言只能形容画面,却无法概括出每一笔后的内涵,这些十六世纪的荷兰街景是多么快乐,这些十八世纪的巴黎沙龙,什么样的新奇玩意儿都有,一个多元化大都市悄悄在这里展露头角。”
有人问:“什么是多元化?”
问问题的人看上去十七八岁,说起“多元化”这几个字来,鹦鹉学舌,学得还很不像。悟醒尘奇怪了,他记忆中,多元化并不是什么消失在通用语里的词汇啊。或许在他昏迷的十年间,它消失了。这是常有的事,在考证古籍时他常遇到这样的问题,一个文字组合在3000年的手抄书上还出现过,到了3002年,整个终端都找不到它的踪迹了,这种时候就得求助于别人的记忆了。这种情况一经发现就得和上级报备。
导览解释道:“就是绚丽多彩的意思。”
他继续说:“你们看,这些二十世纪的女人是多么孤独啊,这些水墨描绘的竹子是多么高洁,还有一些的含意或许只有滕誉先生才能说个明白了。”
众人沉默了,气氛压抑,连呼吸声都很低。
悟醒尘看着走廊两边的画,一幅尺寸很小的蓬头垢面的老人啃咬一具裸露人体的画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昨天并没有见过这幅画。难道又是他的记忆出了问题?他转身问导览:“这幅画一直都在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