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彧走上前,又是规矩有礼地一拜。
元霄此刻简直太喜欢这个刻板迂腐的长史大人了,脸上露出喜色,还想冲过去扶他起来。
实际上,她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笼络所有大臣,大概都不及笼络这个人来得实用。
忍着身上的疼痛,她颤巍巍起身,扶住冯彧。
“冯长史方才跟西平王说什么了?”一句话就能将磨刀霍霍向她这只嫩羊的师荼打发了,应该是很厉害的话,说不定也是保全自己性命的法宝。
冯彧抬眸,眼神温柔如水:“微臣说,陛下已经是砧板上待宰的羔羊,要杀很容易,只是一剑宰了对不起这些年西平王在西口受的罪。在杀之前,应该将陛下所有重视的东西都一一夺走,岂不是更解恨?”
元霄:……
冯彧像看不出元霄的害怕,继续说道:“皇权也罢,民心也罢,只要没了这些,届时想怎么杀就怎么杀,剥皮抽筋剔骨,即便剁为人彘,都不会有人干涉过问……”
第六章 病倒
元霄吓得人色全无,这个冯彧怎么能说出这么恶毒的话?
但毋庸置疑,这句话对师荼而言,拥有绝对的诱惑力,难怪能让他选择隐忍。
再看冯彧,冯彧还是那个冯彧,笑容还是那个笑容,可元霄突然感觉这个人好可怕?
那种可怕不是源于表面的威慑,而是发自心底,无声无息渗透进细胞,刻印在骨子里。难怪这个人会造师荼的反,这个混蛋压根就不是什么善茬儿!
“陛下觉得我这话对不对?”
对你个毛线球啊对!
我怎么感觉不是师荼要剥我皮抽我筋,而是你呢?
就算元霄的愤怒炸得劈啪作响,冯彧依然温和,人畜无害,他看看殿门外倒映着的憧憧人影,用这顿饭很好吃的家常语气调侃道:“我很好奇陛下什么时候学会笼络人心的?”
昨日他才得到密报,说这位眼看打不过了,要将文武重臣挂墙头逼玄风军退兵,没了这些文武重臣,就算西平王逼宫篡位成功,江山社稷也将乱成一桶浆糊。
他都算计好了,只要小皇帝敢这样做,就会离心离德,让文武百官断了追随他的心思,他只需要等着他挂出一两个人头,让秦放里应外合,就能救下剩下人的性命,那么,满朝文武的心也就归顺在他们这边了,但结果……
小皇帝不仅不挂人,竟然还以自己性命做要挟,要保全文武百官的性命,明面上,谁还敢不拥护他?
为人臣的都是要脸的,谁都不想留下千古骂名,被后人耻笑唾骂。
“一个昏君,不会突然就转了性,您骗得了别人,却是哄不了我。”
此刻元霄还保持着扶冯彧的动作,因为受到的震撼过大,她都忘记把手收回来,直到听到这话,才顿觉这笼络人的姿态有多尴尬。
“不管您耍什么把戏,都救不了您的命,如果您真想活命,不妨听听我的意见。”冯彧看看她收回的手,又看看她那张煞白的脸。
人家都说到这地步了,元霄也没必要再跟他演下去,站直身体,努力端出为人君的架子。
“冯长史说来听听。”
“简单,龙椅您依然可以坐,但是是暂时的,西平王会以摄政王身份统摄朝政,陛下您只需要找个合适的机会,赐他九锡,和平禅位,这条命,说不定就保住了!”
元霄思忖着,她的目的的确只是活命,没必要为了什么皇位跟人硬抗。
“是不是我放弃皇位,你就能保证我能活命?”
“没十成把握,但五五开总可以。”
五五开?
尼玛,你确定这不是欺诈?
冯彧知道这个交易没多少诱惑力,但还是说道:“当然,陛下您也可以在龙椅上挣扎一下,奋力一搏,大不了让百官陪着您一起共赴黄泉。”
元霄心肝儿一抖。
“西平王的为人您比我清楚,他根本不在乎什么江山社稷,谁也威胁不了他,让他妥协。我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念在元老重臣对社稷有功,大齐还需要他们的份上,我也不想看到他们因为一个昏君而无辜枉死。”
你一个口一个昏君地挂在嘴边,真当朕不敢砍你是吗?
元霄气得心肝儿痛。
可事实就是,她的确不敢。
撇开眼,不去看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冯彧却已自己起身,躬身一揖,“何去何从,陛下您自己定夺。”
说罢,走得那叫一个潇洒,元霄操起案头的玉如意就砸了出去。
哪个混蛋作者说冯彧温润如玉,和煦如风的,你给我出来,我要跟你好好谈谈人生!
明明顶着救世主的皮,却是个比师荼还腹黑邪恶的大魔头,难怪最后连师荼都容不得他。
听得响动,常桂赶紧冲进殿内,见到地上摔碎的玉如意,常桂心肝儿抖了抖,“陛下,冯彧没把您怎么着吧?”
“他能把我怎么着?”元霄听着这话就来气,一个西平王打不过,难道朕还得怕一个长史?
好吧,虽然这是事实,但朕好歹是一国之君,不要面子的吗?
常桂让人去传晚膳,屏退左右,直到立政殿只剩下他二人才凑到元霄跟前,小心问道:“陛下记不得他了?”
“朕……该记得吗?”元霄突然有些心虚。
使劲搜罗书上冯彧跟小皇帝的关系,小皇帝是在前四分之一的篇幅就玩完的,冯彧跟他根本没什么交集,主要矛盾集中在小皇帝跟皇后和西平王身上。
前期的冯彧就是个打酱油的,关键时刻出来一下,若真要说交集的话,大概只有在跟师荼争夺弄死小皇帝的权力上,冯彧表现出过于理不合的积极性。
也不能说于理不合,主要是后半篇幅,冯彧喜欢上了谢瑶,还因此弄得师荼跟他反目,回过来推测,也许这个腹黑伪君子打一开始就对谢瑶存了不该有的心思,所以才会恨小皇帝,当然,这都是元霄自己的推测,听常桂的意思,好像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其他因果。
常桂犹豫了半晌,似乎在想怎么说比较好。
“陛下您养过冯彧一段时间。”
“哈?”
“就是像养家雀一样,关在铁笼子里,养了大半年……”
元霄的天灵盖猛地被雷击中,书中是说过,小皇帝变态,会将长得好看的人当宠物养,最多的时候甚至养了上百个,谢瑶因为不肯侍寝激怒了小皇帝,被关过一次,该不会那就是那时,冯彧就喜欢上了谢瑶吧?
突然头皮有点麻,元霄揉揉太阳穴,“那后来呢?”
“后来……冯彧说了一些大逆不道的话,您要阉了他,人都拖进净事房了,却给他跑了……”
阉?
至于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元霄根本没心思追问,常桂也不敢说,那种话,他根本开不了口,但他说了另外一件事。
“陛下养的人太多,可能记不得了,其实,当年,陛下对冯彧挺好,说不定能从他这里找到出路。”
呵呵,从他这里找出路,你是没看出来他刚才是怎么对朕的。元霄丝毫不怀疑冯彧能逃走也是谢瑶帮的忙,所以冯彧对谢瑶死心塌地,早就情愫暗生,而自己,就是他日夜想弄死的碍眼存在。
这无故又多了一个宿敌,元霄深感无力。
摆摆手,现在她只想好好吃个饭,好好睡一觉,禅位势在必行,皇位让出去是必然,但让出去还得保住自己性命,只怕比登天还难。
临睡前,元霄还想着,有没有可能一觉醒来,自己就回到现实了,然而睁开眼,依然是富丽堂皇的宫殿,余香袅袅,常桂还及时撩开纱账,送给她一个关心的微笑。
揉揉疼痛的脑袋,元霄想坐起来,身体却酸软无比,刚坐起来一点,突然天旋地转。
常桂探了探她额头,吓得脸都白了,“快请御医!”
被昨天那样折腾,又是淋雨又是受伤,还受多重惊吓,元霄脆弱的小身板终于病倒了。
手脚是软的,呼吸是热的,瘫在龙榻上,脑袋昏昏沉沉的。
常桂扶着她先灌了一杯热水,徐良成匆匆赶来,只是搭了一下脉,微凉的手指就被她的体温烫着了。
徐良成生生给逼出一身汗来,朝堂风雨飘摇之际,陛下病倒了可如何是好,稍有不慎,昭阳殿或者甘露殿那边做点文章,就能让这位名正言顺驾崩,史书都没法说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