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嫪毐,是被他家吕公亲手捧上去的白眼狼嫪毐。
管家拿着盒子的手一紧,赔脸笑道:“老奴见过长信侯。”
曾经还掌控着他起居生活的人此刻却对着他卑躬赔笑,嫪毐心中越发得意,管家的识时务让嫪毐颇为受用,与此同时,另一边坚持不让他查看礼品的侍从就越发地碍眼起来。
于是嫪毐暂且放过了吕不韦的小盒子,将目光转移到了被摆在最上方的酒箱。
包治百病,延年益寿……
谣言一开始就是嫪毐发起的,嬴政的名声越低,他上位就越容易,但就像谎话重复一千遍后就会变成真话一样,嫪毐传着传着自己也开始相信了一开始关于酒的形容:‘清如水晶,香纯如幽兰,味醇而不醉人,饮之可解千愁,享万古之乐’。
尤其是之后嬴政证实酒的存在后,嫪毐更是对着后面的谣言越发痴迷起来——他想要得到这个,尤其是随着他兵变的时间的接近,他的心就越蠢蠢欲动。
与其说嫪毐想要品尝酒的滋味,倒不如说他是想要品尝权利的滋味。
现在他已经忍不住了,反正明日之后他便能成功了,他又何必在这时再多加忍耐呢?
就这么想着,他下令自己的手下擒住无力抵抗的侍从,甩开想要献殷勤的奴仆,亲自伸手打开了木箱。
嫪毐手微抖,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酒瓶,酒精的气味一下子喷涌而出,没错,光这酒味便如此特殊,若是平常起来又如何?
他激动着,又害怕着,心中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该如此,但是当周围人的视线看向他时,嫪毐却管不了这么多了,他猛然将酒往自己口里倒了一大口……
真难喝!
嫪毐努力忍住自己咳嗽的欲望,说实话,他有点后悔了,谁散布的谣言?这玩意儿能喝吗!
嫪毐心中开始打退堂鼓,但是当他看到周围的人时,他咬了咬牙,不能就这么退了,否则面子何在?于是他往自己嘴里到了第二口、第三口……
酒瓶渐渐见底,随着嫪毐喝下最后一口打出的饱嗝,一种奇异的感觉在他心中腾升。
微凉的玻璃瓶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心中的欲望逐渐膨胀,嫪毐醉醺醺地将头转到管家的方向,恍惚见他好像看见了一个匍匐在地上的吕不韦……嫪毐拿着酒瓶扫视了一遍周围的人,他们都纷纷畏惧地低下头,有那么一刻,嫪毐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拿着国玺的君王!
嫪毐心中开始狂喜,最后一点畏惧也消散在酒意之中,嬴政又如何?他还不是喝了他的成年酒!还不是睡了他的母亲!
他兴奋地对着哭丧着这脸的侍从说:“你们哭什么?不就是动了大王的酒吗……我可是秦王假父啊!哈哈哈哈!”
然后他困惑地发现,那些人并没有对他露出什么被安慰的表情,相反,他们露出的是惊恐至极的表情——并不是对他,而是对着天空。
嫪毐将头歪歪扭扭地转向门外的上空,此刻,一颗璀璨的白星带着巨大的尾巴正慢慢划过刚刚变暗的夜空,像是在预告什么,然后迅速消逝在人们的视野……
嫪毐的酒瞬间醒了大半,刚刚强咽下的酒水此刻变成冷汗顺着他的脊背哗哗往下流。
这是个彗星的出现到底预告着谁的失败……嬴政还是他?
……
几乎所有人看见流星的时候都是慌张的,包括茅焦,茅焦一直觉得自己的胆子很大,但是当他看见晚上的流星时也倒吸了一口气,他瞬间联想到了刚来雍城时看见的画面……饶是胆大如茅焦,心中也开始泛虚,所以这件事他还要不要掺合了?
“茅兄,”墨斗突然焦急抓住茅焦的手,成功把茅焦从思绪中叫了出来,“我得先回去了。”
对了,茅焦差点忘了他还有个胆小的好友,他连忙转首想要安慰他的小伙伴,但却发现,对方好像并不需要安慰,除了焦急之外,茅焦看不出其余任何情绪……或许还有点小兴奋?
茅焦默默地往墨斗身上贴上一个深不可测的标签,然后点头同意:“好,确实该走了。”
他们两人走得很快,本来就因为接近宵禁,街上并没有什么人,此刻更是安静地诡异,墨斗迅速回到处所,牛叔早就在等着他了,牛叔看见墨斗,松了口气,又紧张道:“公子总算回来了,下次还请务必让老奴跟着。”
要不是嬴政信任墨斗,牛叔早就要求要求与墨斗随行了。
墨斗摇摇手:“不必了,我也不去外面玩了。”
然后一头扎进自己的行李中翻找着什么,牛叔见此便只好闭嘴站在一旁,看着墨斗东翻西找。
墨斗的东西并不多,而且他的目的很明确,所以他找得很快。
墨斗要找的是一本书,里面记载了历史上哈雷彗星出现的时间和地点,感谢嬴政当初对千金阁的配合,他把秦国的史料都放到了里面还编成了纸质的书,让墨斗能非常便捷地收集记录这个天文奇观。
或许嬴政只是想着让秦史更好地流传下去,但对墨斗来说确确实实帮了大忙,现在该是墨斗对嬴政进行回报的时候了。
估计嬴政说不定会熬一夜,墨斗直接把东西递给牛叔吩咐道:“将此书转交给大王。”
很多事情,人们害怕它只是因为未知,所以当人们发现这个规律之后便不再会过多畏惧,比如说这个76年必会出现的彗星……墨斗相信,嬴政会明白这个数据到底意味着什么。
墨斗并没有相信错人,在第二天人人自危,以为嬴政为为了避嫌而推迟冠礼的情况下,秦王宣布,冠礼如期举行。
如此一来,距离冠礼仅剩一天……
第77章
一天的时间能干什么?
对于嫪毐来说,一天的时间完全足以让他一切野心暴露在众人面前:‘假父’之言,流星之灾,这两件事在知情人圈内迅速流传,已经有不少人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长信侯府一日之内从门庭若市变成门可罗雀。
而让嫪毐最难受的是嬴政的态度——嬴政对此根本没有任何表示。
现在嫪毐觉得自己的头上就悬着一把刀,就等着他一个不注意就会落下来砍了他的脖子。
嫪毐咬牙,甩开侍女的阻拦,闯入赵姬的寝宫,不顾自己两个孩子诧异的目光,向赵姬扑通伏下,抬起头时便已泪流满面:“太后救我!”
赵姬看到嫪毐气就不打一处来,她一脚踹向嫪毐:“你还有脸过来!”
赵姬是真的气,她一直想的是等着嬴政死后再将她与嫪毐的孩子捧到王位,如此一来,既可保障她孩子的安全,留住与嬴政最后一丝母子情分,又可拿捏住嫪毐。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嫪毐竟然自己准备了起兵造反!或许是他已经不耐烦忍耐的日子,或许是因为嬴政将冠礼的举行地点放在了雍城勾起了野心,总而言之,嫪毐决定亲手除掉嬴政,自己上位。
这件事赵姬也是昨天才知道,那天晚上,她还沉浸在看见流星的恐慌中,与刚刚回来的嫪毐提了提这件事,然后嫪毐才承受不止压力,将自己做的事情一五一十都招了,气得赵姬直接将人扔到了房外。
嫪毐被赵姬踹得头冠歪到一边,但他来不及顾及此事,他紧紧抱住赵姬的大腿,泣声泪下道:“太后抛了嫪毐也罢,可大儿二儿又该如何?”
孩子听到嫪毐叫他,天真地问到:“阿母,阿父这是怎么了?”
赵姬的腿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继续挣脱嫪毐,她面色复杂地看着自己的两个出生以来就锦衣玉食的孩子,颤声道:“你阿父做错了事,在哭呢。”
孩子眨了眨眼睛,道:“阿母莫气,阿父也莫哭,反正以后我当大王,没人会怪阿父的。”
嫪毐听罢,抓住机会又期期苦苦地哀求了赵姬一声:“太后……”
赵姬苍凉地看着一大两小,她痛苦地闭上眼,在无可选择的情况下,赵姬心中的天平彻底倾倒,再睁开眼,赵姬决然地低下头问嫪毐:“说罢,你要我做何事?”
嫪毐一字一顿道:“窃王印。”
……
四月,上宿雍。己酉,王冠,带剑。
嬴政身着玄色长袍,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在略显陈旧的高台缓步登梯,他的后面跟着一个小小的扶苏。
烈阳高照,让人不由得有些刺目,不少人大汗淋漓,体力不支者摇摇欲坠,但嬴政却不见任何狼狈之色,汗水顺着他额头滑落至地上,但嬴政目光坚毅,他至始至终便一直踏着金色的阶梯一步一步往上登,身边也一直跟着小小的身影,让所有的人看着心底都不由地腾起一种对未来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