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向来是个急性子,根本就不存在拖延症的问题,他很干脆地就让甘罗在他生日后一天将秦国未来一年的收支预报送过来,以此作为他一年工作的开始。
领导带头工作,属下当然不敢有任何怨言,尤其是领导还专门等着你的汇报的时候,甘罗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完成并完善了秦国的收支表,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账本去面见嬴政,然后没遇上人……
不应该啊,陛下向来只有更早,没有最早,怎么可能会出现迟到的情况?
“陛下去见缭先生了。”接到侍从消息的墨斗匆匆赶到,向甘罗解释原因,“屠睢将军水土不服,得换个人去南地。”
甘罗皱眉:“南地竟然如此艰苦?”
当初列出优劣表之后,大家是对着劣势一点一点分析解决的,水土不服是个重点讨论的问题,最后得出结论,无论如何,将军本人是必须适应环境的,最好干脆先将人送过去呆着一段时间看看情况。
在尉缭的推荐下,最后攻打百越的人定为了屠睢,甘罗是见过的本人的,那叫一个高大威猛,结果连他都受不住环境吗?
甘罗不免有些忧心忡忡,然而墨斗一想起缘由就忍不住地想笑,在甘罗好奇的目光下,墨斗憋着笑进一步解释:“他怕虫,哭着嚎着要去北方收边疆。”
大概是屠睢真的不适合南方,历史上他就没攻打成功,现在提前让他去熟悉地理环境了,结果发现自己此生最大的弱点:虫子。
虽然这个时候南方并没有蟑螂(南方的蟑螂又叫美洲大蠊,是入侵品种),但是还是少不了各种奇形怪状的虫子,还是相当挑战一个北方人的心理防线的。
然而甘罗没去过南方,更没见过什么大虫子,根本理解不了屠睢心中的崩溃,他嗤笑道:“这么大的人……”
墨斗也明白这不是用嘴解释就能明白的,也没继续说下去,而是转移了话题:“这是账本?”
甘罗点点头,将手上的本子交给对方,墨斗接过来,草略地翻了翻进行交接工作。
“如何,没问题吧……”甘罗看着对方突然顿在了某一页,迟疑道,“怎么了?”
墨斗抿嘴,他盯着纸面上的大笔支出金额和等列写明的支出目的,忍了忍还是出声问道:“为什么现在就要开始修直道了?”
不应该休养生息保存民力吗,
一提起这件事甘罗就头疼,在墨斗愕然的标志中,他无奈地说出了一个诡异的事实:“民夫不肯走啊……”
其实并不难理解,与其他各国的白嫖民夫不同,秦国在墨斗的建议下,一直实行的是以工代赈,也就是说他们是有工资的,而在后世,工厂倒闭工人嚷嚷着要工作要面包的例子举不胜数。
更何况,在墨斗各种小工具的盗版下,大工程的死亡率逐步下降,甚至还有熊艾提供的医疗服务——可以说,现在的民夫甚至可以说是一个相当吃香的职业,与后世的国企地位差不多,毕竟在这个年代,好好活着便是最大的奢望了。
但这并不全是一件好事,如此优渥的条件意味着百姓,哦不,在嬴政的规定下应该叫‘黔首’,意味着黔首的经济压力转移到了秦国的身上。
在和平统一下,原本的以战养战途径已经被锁死,秦国能靠的就是六国百年来的积累和自身的发展,而按照嬴政的计划,秦国是要发展个几年再去处理匈奴的问题的。
“如此支出秦国竟然受地住?”
墨斗直接翻看总支出,惊讶地发现,在接二连三的工程和战争准备下,秦国竟然依然稳稳保持着收支平衡。
“你不知道?”甘罗奇怪地迎上墨斗困惑的目光,确定对方对此事一无所知之后,他叹了口气,将墨斗手中的账本翻到薄薄的一页上,相对于其他的大额支出,这一面纸上的数字小的可怜,而在这些数字下面,只是简单地写上了几个字:“作陵墓挖坑之用”。
“四年了,阿斗你也劝劝陛下吧,陵寝这么拖着不行啊……”
这些年修建陵墓的事一拖再拖,预算中的支出就只够进行最基础的挖坑,有时候甘罗都觉得自己可以改名为愚公了。
“那陛下的意思呢?”墨斗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捏皱巴了泛黄的纸页,虽然预算都已经准备好了,但墨斗还是想要确认一边。
果不其然,甘罗开口道:“陛下的意思是,先筑直道……”
……
夜晚。
墨斗安静地守着烛火等待嬴政的回来,这些天嬴政既要对灵渠收尾,又要准备新一轮的战事,在加上修建直道的准备,可以说是忙得脚不沾地,要不然也不会推脱墨斗去接收账本,毕竟,嬴政从来都没有在工作上假手于人的习惯。
夜色渐深,等待的时间略长,墨斗的思绪不自觉地就联想到了秦始皇陵上。
说起秦始皇陵,很多人都会想到那涌动的银河、璀璨的夜星图、永不熄灭的泪烛或是气吞天下的兵马俑,有时候肯能会联想到‘大’这个字眼,但到底有多大并无人知晓,大部分人仅仅只是对着一张照着绿色小山包的图片幻想着底下的场景。
但当你真正抵足到骊山时,用你自己的身躯与这座山包相比较时,你才会明白秦始皇陵‘大’这个概念。
举一个不恰当的例子,很多人都会在清明节登山去小土包上坟,如果拿这些小包包与秦始皇陵相比较的话,那么大概只有拿出整座坟山才能与其处在同一计量单位。
而要是真的打算考古性挖掘的话(注意,不是说挖个通道,而是对整个陵墓进行挖掘),那么考古人员就真的要考虑仿照愚公移个山了。
而现在,这个在后世被定义为国家AAAA(绝对没有结巴!)级的旅游景区,似乎现在就真的只剩下‘大’的字眼了……
墨斗开始头痛起来,他第一次有了一种名为历史罪人的负罪感。
月上枝头,嬴政还没回来。
墨斗拿起剪子将烛芯剪断,原本因为远离了烛蜡而飘忽的火苗瞬间熄灭,而在同一瞬间,一簇更加稳定而明亮的光重新汇聚其上。
说来其实直道修建的难度也绝对超乎常人的想象,大部分人可能认为直道就是难在了长度上,虽然这一点并没有错,但是要是单纯地认为秦国需要解决地问题就这一点,那么就太片面了。
我们必须牢记一点,秦国修建的东西绝对不是豆腐渣工程,无论是郑国渠,灵渠,长城都是可以沿用至两千年后的,这其中包括直道。
鲁迅曾说过,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抛却这其中的文学哲理,单单以物理生物的角度看,便是人用自己身体的重量压实泥土,隔绝了植物生长所需要的空气,以此便形成了路。整个过程的核心点就在压泥土,也就是夯实。
一般来说,像这种人走路夯实出来的路,大自然只要恢复个几个月,无处不在的蚯蚓和生命力顽强的杂草便能将暴露的泥土重新变为草地。然而,秦国夯实出来的直道,即便在两千年后已经荒凉,但那裸露的土地依然没有重新覆盖上任何的植被。以地底下的视角来看,直道便是另类的长城,它如铜墙铁壁般隔绝了咫尺间两千年的自然融合。
简直不可思议。
墨斗越想越出神,恍惚间竟然没有意识到他要等的人已经出现在他的身边,嬴政身上还带着夜间的潮气,他无声地挥手,侍从躬身退下,留下一坐一站的两人。
嬴政看了墨斗一会儿,将屏风旁的油灯端来放在墨斗的面前:“斗不睡,可有什么事?”
墨斗回神,他想了想,将账本拿出来交给嬴政,还是没有贸然提陵墓的事:“没,在等陛下,大王忙完了?”
撒谎,魂儿都快出来了,骗谁?
“没有,”嬴政不置可否地结果账本,干脆在墨斗身边坐下,“将军换了,但问题还在士兵上,疟疾有法子治,士兵的思乡之情没法绝……”
突然间,嬴政顿了顿,他显得有些迟疑地问墨斗:“想家了?”
刚刚墨斗的神情明显就是在追思什么东西,墨斗的来历很神秘,这是嬴政一直都知道的……
“士兵刚集起来就想家了?”很明显,墨斗并没有反应过来,他还以为嬴政还在说军队的事,关于缓解思乡之情的方法,他想来想去还是只想到了一抔黄土的典例,“要不让士兵没人带份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