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提到沈池渊,傅雷均犹豫了一下。确实如他所言,沈池渊并不是一个好惹的人物,也只有他那傻不拉叽的儿子才会蠢到派人去刺杀沈池渊。若是这人真死在了自己的地盘……唐霜凝的脖子上已经被剑刃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傅雷均及时收了剑。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玉瓶,倒出一颗药丸掐着唐霜凝的下颌逼迫他张嘴吞了下去。
“我这个人,不喜欢被威胁。”他眼睛微眯,露出寒光,“莫问辞,你挺有本事。”
原来这具身体的主人,名字叫莫问辞。
傅雷均晃了晃手里的瓶子,道:“你说的对,我不一定非要现在杀你。”
唐霜凝盯着他的手,大拇指上带着的龙纹祖母绿翡翠扳指,脸色忽然变得有些苍白,问:“你给我喂了什么?”
傅雷均笑得阴冷,道:“万毒摧心蛊。你现在只有一条路,就是听我的话,继续跟在沈池渊的身边,找到玄机图的下落,半个月内,拿玄机图来换解药。”他负手踱步到唐霜凝身侧,在他耳边道:“若是半个月内没有找到,你就乖乖等死吧!”
万毒摧心蛊,三日毒发一次,不至于致命,但是全身都会有仿佛被虫子钻心蚀骨般的痛感。半月后若无母蛊的毒液抑制体内的毒性,便会全身溃烂而亡。且中毒之人若是运行内力,则会死得更快。
听到这个名字,唐霜凝心中一震。
这毒他熟悉得很。没想到重活一世,居然误打误撞,找到了上辈子绑架了他和唐雨霁的幕后主使者。
同一个扳指,同一种毒,他居然在同一个人身上栽了两次。
唐霜凝垂眸,被反绑在身后的手握的死紧,指甲陷入肉里,差点渗出血来。
那年唐霜凝八岁,唐雨霁三岁,一次腊八庙会,唐家的两位公子双双被掳。
唐霜凝那弱小的身躯,将弟弟护在了怀里。他那时习剑不过两年,何况双拳难抵四手,还要护着唐雨霁,唐霜凝根本挡不住黑衣人。
他们被关在一间破败的茅草屋里,那几天下着暴雨,茅草屋四处漏雨,唐霜凝抱着昏迷的弟弟缩在了唯一不漏雨的角落,脱下外衣盖在了弟弟身上。
正值寒冬,外衣不够大,他自己被冻的手脚僵硬,脸颊通红。后来雨停了,才来了个带着黑色斗笠的男人。
被虏整整两日,唐霜凝身上带着的为数不多的零嘴全都喂给了弟弟,他自己滴水未进,饥寒交迫,所以那时候,唐霜凝的意识已经有些不清醒了,只下意识地仍旧死死地护着昏迷的唐雨霁。
他只隐约听到:“……抓错人了”“不能杀”等话,最后戴着斗笠的男人喂给了他一颗药,将他们扔在了茅草屋里。
唐霜凝最后的记忆,就是那人大拇指上带着的龙纹祖母绿翡翠扳指。
唐修度带着人找到他们兄弟两时,唐雨霁发着高烧,推着他身边已经昏迷不醒的唐霜凝,哭着喊着“哥哥、哥哥。”
那时候唐霜凝被喂的就是万毒催心蛊。
第8章 身与云齐
沈君淮带人找到唐霜凝时,已经是在半天后。这山谷的地形看似简单,实际上非常错综复杂,像迷宫一样,很容易迷失了方向。
沈君淮是在一处树林里找到昏迷的唐霜凝的。
唐霜凝毒还未发作,完全是被饿晕的,算了算,他除了在一夜雨喝了点酒,已经三天未曾进食。
他醒来时,仍旧在城南的客栈。沈君淮就坐在床边,未料到唐霜凝忽然醒来,担忧的目光仍未来得及收回。
四目相对,一片寂静。
唐霜凝非常适时地咳了两声,缓解了莫名尴尬的气氛。沈君淮扶他起来,为他倒了杯水。
唐霜凝喉咙发痒,接过他递来的水迫不及待地喝了两口,又因为喝得太急,反而被呛到了。
唐霜凝被呛到眼角都带着生理性的泪水,沈君淮抬手抚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慢点喝。”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唐霜凝竟听出了一丝温柔和一股莫名的熟悉之感。
他几天未进食,现在只能吃流食,沈君淮命人准备了碗糯米粥,果腹又不至于伤胃。
唐霜凝喝完了糯米粥,眼巴巴地望着沈君淮,示意他再来一碗,被沈君淮毫不留情地回绝了。
“现在吃多了伤胃,晚点再吃。”
唐霜凝努了努嘴,沈君淮看着他脸上不自觉露出的小表情,嘴角微微上扬。
“知道谁是幕后主使者了吗?”
说到这件事,唐霜凝就有些愠怒,这该死的沈君淮,都不提前通知他一声,就把他当靶子使。故意调走燕南和影卫,就是为了请君入瓮。
唐霜凝摇头道:“蒙面了,我不知道是谁。”
倒不是唐霜凝不想告诉沈君淮,而是他中的蛊,厉害就厉害在他体内的蛊虫,一但他说了与下蛊之人相关的事情,蛊虫会立马要了他的命。
“你下次可以来早点,自己抓。”
沈君淮确实没有及时赶到,一路上来了两波人拦他,耽误了点时间。
唐霜凝终于想起了还有一个人,问:“岩阙呢?”
“整个山谷,只找到你一人。”
唐霜凝沉默,安慰自己道:至少也没有找到尸体,若是傅雷均杀了岩阙,总不至于大费周章的把尸体也带走,人应该是被傅雷均带回了碧海潮生阁。
至于他身上的万毒摧心蛊……唐霜凝望向窗外,唐家的大门紧闭,隔绝了热闹的街市和外边的人声鼎沸。
那里确实存有可以暂时缓解他身上蛊毒的药,但他如今,以什么身份去拿呢?
沈君淮见他卷翘的睫毛之下,深色的瞳孔染上了些许哀伤的情绪。他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望去,那里曾是他的家,如今不过是隔着一个闹市,却像相隔了半辈子的恩仇。
鬼使神差的,沈君淮开口道:“唐云齐剑法尚可,不比你差多少,唐家不会就此没落的。”
唐霜凝愣了一下,道:“唐……云齐?他的字吗?”
沈君淮反应过来,唐雨霁今年才满二十,理应今年举行成人礼时才取字,但是唐家父母去世的早,就连唐霜凝死的时候,他也才不到十六岁,还未成年,就匆忙地继任了家主之位,故而破例在十六岁那年,就取了字……但这些都已经是唐霜凝死后才发生的事情了。
“嗯,听闻是他自己取的。”
不是的。
唐霜凝神色复杂,再次凝望唐家的大门,抿唇不语,藏在衣袖下的手微微收紧。
那是他给他取的……那年雪夜,他与父亲的谈话,他竟听到了吗?
在周知行继位的第一年,唐霜凝才年满二十,却因身份特殊,未及弱冠却早就被周问鼎赐了“砚之”为字。
初雪那天,他回了淮南,唐修度已经五年没有见过唐霜凝了,却还记得那天正好是他的生辰。那时候唐霜凝已经位及丞相,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贵,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朝堂沉浮的这几年,他早就习惯性地带上冰冷的面具,即使回到唐家,有心收敛,身上那股子上位者的气势也是难掩的。
唐雨霁多年未见他,不仅不像小时候那般亲近他,反而还躲到了母亲的身后,不太敢看他。唐霜凝本想像小时候那般揉揉他的脑袋,见他此番动作又将手缩了回来。他脸上虽没什么表情,心里却不是滋味。
夜晚的时候,父子俩坐在亭中赏雪,唐修度喝着他从临南带回来的梨花白,和他分享这些年来淮南的变化,还说唐雨霁不仅长高了不少,还特别用功,假以时日,剑法一定也能赶上他这个当哥哥的。
后来他喝高了,还有些遗憾道:“要是我给你取字啊,一定给你取个更好的。”
唐霜凝不置可否,内心却想,以唐修度的取名水平,他给他自己的剑取名都能取出一个“好剑”,给小时候他收养的流浪狗取名叫“好狗”,给自己取的字可能会是什么“子孝”、“承业”,可能还不如周问鼎赐的呢。
心中如此想着,唐霜凝倒是没有打扰他父亲的兴致,随口道:“您可以给雨霁取。”
没想到唐修度却摇了摇头,道:“还是你来吧,我肯定没有你取得好。”
唐霜凝也不想让自家弟弟怨他父亲一辈子,当即便认真地思考起来。他望着眼前这皑皑白雪覆盖住庭院,万籁俱静,联想到自己身不由己的处境,心里不由浮现出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