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代善不松口也不松手,说得话很是无赖,“我自己亦不知道为何,颜大人没有发觉么,你待旁人和待我不一样。”
颜大人无语道,“那是因为旁人没有对我动手动脚。你先松开,我有话和你说。”
话到最后已经透露了郑重之意。
贾代善往边上退了些,“你说。”
“我这个人冷心冷肺,更是讨厌麻烦,于情爱一道,半点兴趣也无。我的生死尚且不放在心上,又岂会对旁人上心。”颜灵筠偏头看他,“我今年二十四,尚未娶妻也无通房,更无外室,是因为我发过誓,若娶妻,便一生不染二色。退一万步,我应了你,他日你续弦纳妾,我要如何自处?到那时,我必不会饶过你。与其两败俱伤,连着我和宁国公的情分一起断送,不如不要开始。”
人家说得很清楚了,你喜欢我对我好,我未必会喜欢你对你好,你要是有老婆小妾,我还得弄死你。
贾代善垂下眼不说话,不知怎的,显露出一点可怜来了,“我现下无法保证给你,荣国府牵扯太多,你给我一点时间。”
颜灵筠并非不触动,如果不是对贾代善也有意,他不会多次有失态之举,只是对他来说尊严远胜情爱性命,他强压下所有情绪,露出个极为寻常的和熙笑容,“难得出来一次,还是不要说其他的好。”
他们说话的时候,下头的临波已经跳了半阙洛神,叫好声不断,更有抛下金银珠宝打赏的,有些落入秦淮河里,一旁候着的许多小厮孩童,便争先恐后跃入水中打捞争抢。
楼上的客人瞧着有趣,又洒下一大把银馃子,场面奢靡混乱,群情沸腾。
贾代善起身,满身的沮丧藏都藏不住,“那你再玩一会儿,我先回去了。”
颜灵筠把贾小赦递给他,“也好,你带赦儿先回去。”
荣国公特别像丈夫在外头应酬,自己带着孩子被赶回家的可怜妻子。
“真可怜啊,镇不住场子。”颜灵筠见没有新杯子了,索性直接拿了壶,花台上的临波正手足无措地站着,楚楚可怜,然而楼里众人都玩疯了,谁也没有在意她。
忽然之间,花台上又多了一位穿紫衣的姑娘,她推推临波,示意她下花台。
她怀中抱一把寻常琵琶,悠然地坐在正中的牡丹花上,她抬头看过这一张张面孔,目光停留在颜灵筠身上,粲然一笑。
颜灵筠举着酒壶朝她示意。
紫衣女更是笑得开怀,明艳动人,只是当她弹奏起琵琶的时候,却是极为认真专心的神色。
她的琵琶声一起,玩笑喧闹声渐渐便低了下去。
“竟然是凉州词。”颜灵筠饮了一口酒,着实是为之惊艳。
这一曲凉州词并非乐府凉州曲,而是史老侯爷在贾源大捷宴上醉后所作,以王翰两首凉州词为题,被传位一时佳话。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①
在这靡靡之地,竟然也能听到这样铿锵激越的琵琶。
凉州曲中的豪放悲凉之意,莫不如是,以情入曲,堪称国手。
可惜贾代善没听到,不然肯定会觉得有共鸣。
紫衣女一直观察着颜灵筠的神色,看他面露欣赏,便知遇到了知己,心中欢喜异常,目中盈满了期待,若是能与这位共奏一曲就好了。
颜灵筠自是明白,他今日兴致确实极佳,恰好方才侍酒的女子们留下了一管玉笛,颜灵筠拿袖子擦拭过后,横笛便吹。
莫说楼内静下来了,就是对岸的花楼里也慢慢无声了,不过一柄琵琶一管笛,却在这十里秦淮里硬生生编织出了塞外风沙凌冽。
快到曲终的时候,琵琶声已经低下去了,唯有笛声幽咽,愈发悲凉凄切,正合了凉州词中的意境。
秦中花鸟已应阑,塞外风沙犹自寒。夜听胡笳折杨柳,教人意气忆长安。②
等第二天贾代善知道颜灵筠在醉仙楼花大把银子替个清倌赎身的时候,一掌就把自己的书桌给拍裂了,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贾小赦半点也不同情他爹,他正在玩自己的小脚丫,边玩边吐槽,“活该,现在好啦,爹你想找什么女人都行。”
爹是亲的,主人也是亲的啊,昨天颜大人提到续弦纳妾,他爹一点也没反驳,小貔貅怎么能让主人受这样的委屈。
虽然他还不知道续弦是什么意思,但是纳妾他懂!
反正就是活该咯。
第23章
要是旁人说出这样风凉话,贾代善绝对是要抽他的,但是说话的是心肝宝贝乖儿子,他除了默默忍下,也没个什么其他动作的,当下更是郁闷。
贾小赦最近发现做人原来可以玩到自己的脚脚,十分沉迷,揪着虎头鞋上的须须,头也不抬地道,“爹,算啦,我去看看颜大人买的那个美人儿什么样子。”
贾代善没给他气出个好歹来,已经是心理素质极高的了。
贾小赦手脚并用地从椅子上爬下来,就往外跑,结果没跑两步就再也不能往前半步了,他嫌弃地扭头看拎着他后脖子的贾代善,“爹你放开我!”
“看什么看,这是哪门子的规矩。”贾代善把人拎起来,“你已经会说话了,算起来虚岁也到三岁了,该开蒙了,就从今日开始吧,一时间也寻不到好先生,我亲自教你。”
“开蒙是什么?”
“就是识字读书。”
“我不学!”贾小赦跟个狗子一样划拉着手脚,“我不要识字!”
我躺着也能赚银子,我为什么要学识字,我是文盲我特别骄傲!
贾代善冷笑几声,“是你说不学就不学的?”
贾小赦被他气死了,奋力挣扎,还威胁他爹,“我要生气啦!我要哭啦!”
贾代善刚刚失恋,摆出一副刻薄的严父面孔,“哭,你就是哭出血来也没用。陛下早有旨意,等你出了母孝,还得进宫去给皇子当伴读,到时候三更睡五更起,皇子不听话,还得罚你。”
“呜哇哇哇!”贾小赦嚎得超大声,“我不要当伴读。”
他们父子本就和颜灵筠住在一处,颜灵筠昨日夜半方归,怕吵醒贾小赦,在耳房里凑合了一个晚上,此时听到贾小赦哭声,迷迷糊糊坐起来问,“赦儿怎么了?”
赵侍卫抢了小厮的伙计,递了湿帕子给他醒神,“国公爷说要给赦哥儿开蒙,赦哥儿不肯念书,正闹腾着呢。”
颜灵筠这才看到是他,“怎么是赵侍卫在这儿,小鹏呢?”
“小鹏兄弟去端早饭了,我替他也是一样的。”赵侍卫笑笑,替他们国公爷打探消息,“听说颜大人昨日带了位姑娘回来?”
颜灵筠笑着摇摇头,“你啊,别瞎打听了,我是带了位姑娘回来。颜妃娘娘说南府近年没什么出众的乐师,这姑娘一手琵琶技艺想来娘娘瞧得中,过几日办好了户籍,便送她上京城。”
赵侍卫听得心花怒放,“原来是这样。赦哥儿哭得怪可怜的,您是不是去瞧瞧?也就您能劝得上几句了。”
颜灵筠笑道,“读书是好事,我劝什么。赵侍卫去忙吧,我这儿自己来就行。”
赵侍卫只得先出去了,听着贾小赦还在嚎,暗戳戳地进了书房,小声在贾代善耳边道,“您这个苦肉计可不怎么样,颜大人没中计。”
得,他以为是贾小赦故意哭来着。
贾小赦已经没被拎着了,就跟被翻过来的小乌龟似的,四仰八叉地躺在书桌上,桌上的东西被他推了一地。
贾代善摆摆手,示意赵侍卫可以退下了,“闭嘴,整日多嘴多舌的,你和赦儿一起重头学规矩吧。”
赵侍卫要是会闭嘴也就不是他了,“我要是闭嘴了,谁来告诉国公爷颜大人赎回来那个姑娘是要送去南府的。”
贾代善面色稍缓和,“知道了,谁问你这个了,滚下去。”
那一头颜灵筠洗漱完随意用了几口早饭,便去了隔壁小院。
他昨夜赎回来的那位姑娘坐在院中抱着琵琶发呆,正是与他合奏的那一位紫衣女。
“意浓见过颜大人。”紫衣女花名秦意浓,人如其名,是个多情的美艳姑娘。
“坐吧。”颜灵筠笑道,“让你脱身可是花了我大力气,现在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秦意浓看他的眼神直白热烈,满是情意,“大人只管问就是,大人救意浓出泥潭,莫说几句话,就是要意浓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