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云将儿童诗集扔下来了,齐越接个正着。
丛云考了会计职称,要去一个培训学校面试一份会计老师的工作。
她的学历和资格合适,面试也很顺利,上班后,大约是工作日的晚上和周末忙碌。
齐越没想到散漫的丛云也要好好做人了。
他问:“你是不是故意躲我?为什么你上班的时间,都是我下班的时间?”
丛云说:“不是。”
她喜欢当老师,坐在机房小教室里,教学生们用软件做账,日子简单有序。
齐越看丛云乐在其中,就没有胡搅蛮缠了。
晚上九点的时候,他也会接丛云下班,因为会计学校离丛云家还算近,所以齐越总是把车停在丛云家,步行过来找她,又一起散步回去。
丛云佩服他的耐心,说他这样追女人是无往不利。
齐越说:“我并没有追过女孩子,都是她们喜欢我多一点,但那也不是真的喜欢,我发脾气的时候,她们都躲远了。”
夜凉了,两个人走在凤凰木下的道路,齐越拿着丛云的背包,有时候用后脑勺顶着背包走路,树影一下拂过他的脸,一下又看不清。
丛云说:“和从前读书一样,你没有怎么变。”
“我从前什么样?”
“我去找兼职,你陪我一起去,说我小地方来的,不知道大城市骗局多。”
“我有这么好心?我应该是看你十八九岁,说话也可爱,想骗你玩玩罢了。”
丛云说:“你知道真相是很难知晓的。”
“什么真相?”
“我性情刁钻,跟可爱沾不上边。谁要是同我讲话,我喜欢说反话,故意让人不高兴。”
齐越惊诧,说:“原来你知道自己是什么狗德行?”
丛云说:“我奇怪的是,你并不生气,还在那反省。”
齐越说:“因为气息相投吧,都是不让人高兴的主。”
他突如其来的正经话,也会让她没有防备,她就沉默了一会。
丛云的哥哥丛振来看她,约在周一的白天。
丛振出国读书读到博士,毕业后当大学讲师,他的天分比丛云高出许多。
父母早逝后,兄妹俩各自求学,天南海北,丛云不肯给哥哥丛振增添负担,大学申请了助学贷款,常常兼职,衣食也很节省。
现在丛振经济稳定下来,对唯一的妹妹丛云有了补偿心理。
但兄妹俩十多年都不曾朝夕相处,即使见了面,情形也很生疏。
丛振看丛云年纪不小,举动还像儿童,蒙蒙的雨天,穿着绿漆雨衣在院子里拔花生。
他问:“你要不要买点什么?我带你去商场逛逛。”
她说:“没什么可买的。”
他说:“女孩子还是要打扮自己,买点化妆品还有珠宝首饰。”
她答:“不用,我有一些。”
他又问:“要不要去旅游?我给你订机票和酒店。”
丛云摇头,她在院子接了一盆清水,洗刷花生的泥,准备在屋顶晒干了。
丛振知道丛云在做她小时候喜欢做的事,这是她自己的快乐,但父母毕竟不在了,一直沉湎过去,对精神反而是一种损耗。
丛振说:“我每周都会来看你。”
丛云说好。
晚上,齐越送下班的丛云回到家的时候,发现她情绪很好,问:“你捡到钱了?”
丛云说:“我哥回来了。”
“你哪来的哥?”
“我没跟你说过吗?”
“没有。”
“总之就是我哥回来了。”
“有人撑腰了?”
“差不多。”
齐越说:“丛云,你没断奶呢?有一个哥,高兴成这样。”
丛云说:“你不懂,我哥要给我买东西。”
齐越问:“真新鲜,你想买什么?”
丛云说:“那不一样,我哥买的,我可以随便用,你给我买的话,我要还你的礼。”
说着,她拿出一个丝绒盒子,递给齐越。
齐越打开,是一条玫瑰金手链,问:“这是什么?”
丛云说:“你总是送各种名贵中药给我,我特意挑的,送给你的。”
齐越拿着那个盒子,问:“丛云,你是故意的?”
丛云站着没动,说:“你嫌它是便宜货就还给我。”
齐越问:“我不嫌你,你怎么不把自己送给我?”
她要拿回盒子,齐越不给,藏到身后,她不依不饶的,他往后一退,被她压倒在沙发上。
齐越看她投怀送抱,问:“你这么听话?”
她要爬起来,压的他肋骨疼,却被他抱得紧紧的。
齐越语气软了一些,说:“这手链不是便宜货,所以更刺眼。”
她不懂他扭曲的心理,他却要她懂得,他吻她的脖颈,温热的气息烫的她手脚发麻。
丛云挠他,压着他肋骨爬起来。
齐越叫唤,说他的夏娃断了,要丛云赔。
丛云忽然说,像他这样的人,什么都不懂。
齐越反问:“我是什么样的人?”
丛云不说话,齐越戴上她送的玫瑰金链子,一言不发,开车回家去了。
之后一段时间,丛云也不愿见人,除了上班时间,她不参加任何聚会。
一个冬日的上午,天上飘起雨丝,齐越忍不住溜了班来看她,丛云正坐在一张藤椅上发呆,忽然自言自语,像是和谁交谈。
齐越脚步很轻,听见她自顾自说不想参加聚会,似乎有人邀请她出门一样。
隔了良久,添了一句,“哥,你先回去吧”。
齐越皱眉,不敢惊动丛云,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
他走到屋外,坐进车里,打电话给一位律师。
齐越说想查一个人。
施律师很愿意帮忙。
几天后,齐越拿到了丛云哥哥的资料,丛振的确是个高材生,也的确出国留学,但回国没多久,就出车祸去世了,看时间,也是丛云大学毕业那一年。
如果丛振找过丛云,那应该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这天,齐越想了一个办法,打电话给丛云,说他最近失眠,想去看心理医生,要她陪着。
丛云看见他憔悴了,答应了。
两个人一起坐在心理医院的问诊室。
医生姓陈,态度很平和,桌上放着齐越填写的个人资料,偶尔观察丛云的神态。
齐越说:“几年前,我爷爷去世了,最近我见到他回来了,栩栩如生地和我谈话,这样的情形不止一次。医生,我的情况严重吗?”
医生司空见惯,平淡地说:“需要住院观察一个月。”
齐越转头看向丛云,说:“我住院的事,不想让家人知道,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丛云说她会陪他。
齐越订了一个独立病房,第二天就住院了。
丛云请了几天假。
病房设施倒不错,伙食也好,一应俱全,只不过多装了摄像头。
齐越躺在病床上看闲书,倒也安逸,他说:“这里就是什么森田疗法,按时吃,按时睡,剩下都吃药,吃完药就什么幻觉都没有了。”
丛云问:“真不用告诉你爸妈吗?”
齐越说:“我跟他们说我出国度假去了。”
他倒是安排得妥帖,嘴里念了一句“curiouser and curiouser(奇怪啊奇怪)”,原来是他手上的《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句子。
晚上,齐越说一个人住医院害怕,要丛云留下陪他。
丛云看他一点也不害怕,但还是同意了。
她睡在沙发上,病房外有隔离走廊,走廊外是护士站,到处都很安静。
齐越忽然说:“上次看这本书,还是在大一军训的时候。”
丛云不懂他为什么聊起军训,那是酷暑天,所有人都晒得黝黑,伙食很差,住宿在板房,一星期只能洗澡一次,每个人都又脏又臭。
齐越说:“拉练十三公里的时候,终于能跑外面透透风了,山道上那些核桃树倒也新鲜。”
丛云想起了那个情景,说:“原来核桃的果实还有一层青皮。”
齐越说:“你记的也挺清楚的。”
丛云问:“你为什么被罚站了呢?”
“这你都记得?”
“记得。”
“说来是缺心眼的事儿。我有一个室友是蒙古族的,我们和他一桌吃饭,那一桌的少数民族不吃猪肉,连带着我们也沾了光,占了牛羊肉的便宜,没想到被同学举报了,说我们冒充少数民族,我顶了嘴,教官就让我罚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