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云渐渐散去了一种乖戾,她本来打算开车撞残封乐,精神病史正好当挡箭牌。
封乐更早察觉到了,丛云总停车在他上班的金融大厦楼下,她那冷淡的眼神,不至于是青睐。
等他查到她是丛振的妹妹,多年前他肇事的受害者,他忽然觉得毛骨悚然。
超跑俱乐部的匿名举报信,多半也是她的杰作。
他径直走过来,靠着车窗,说:“你是丛振的妹妹。”
她不说话。
他说:“如果是钱的问题,我可以补偿一部分。”
丛云忽然发动车子,疾驰而去,差点将封乐刮倒。
齐越跟着家里的长辈,认识一个年轻和尚,叫做文颂,本是外地人,头一回来法仁寺,被寺里干活的山民们驱赶,因为看他年轻,不希望他坐镇。
山民们不能确认他是不是真信佛?捞了香火钱,会不会回老家娶妻生子?
文颂和尚就每天扫地,千山后院扫干净了,拿着水和馒头,去舍利塔下枯坐念经,念了不知道几个百天,得了山民们的认可,终于允许他在寺里挂靠。
法仁寺德高望重的老和尚已经圆寂,文颂算是唯一的和尚,胖乎乎的,浓眉大眼,说话很有意思。
他有一个宏愿,就是重修佛寺,谁知道攒了几年香火钱,只买回来几根石柱。
他说也没什么,他还年轻,也许等他七老八十,寺庙就重修好了。
齐越带丛云兜风,有时就去法仁寺的茶室,听文颂和尚讲他游历大江南北的事。
文颂和尚心血来潮,开着面包车,要带两个人去更高更远的一座寺庙。
一条山道又险又窄,好几回丛云都以为车子要掉进山崖,又闪过去了。
齐越问文颂:“什么松髻寺,我怎么没听说过?”
文颂和尚说:“你上辈子修的很圆满,这辈子不用受一点苦,所以不用去这个寺。”
齐越说:“我苦着呢,我在万丈红尘里沉沦呢!”
文颂和尚说:“那就不归我管了。”
车子开到怪石嶙峋的山顶,大雾迷蒙,松髻寺是用青石条做的小庙,不知道经历几个百年,一口清水方塘,养着珊瑚红色的睡莲,珊瑚红色的鲤鱼,异样的细小,稀有的品种。
松髻寺的老和尚也没什么可开导的,又是喝茶,喝了茶自然要随喜,随喜就是给钱。
齐越给了钱,问文颂和尚管用吗?
文颂说:“随喜多就管用。”
齐越说:“我怎么也变成迷信的人了?”
“这怎么能叫迷信呢?你看这青石板,以前的山民一步一步扛到山顶,不是信仰是什么?”
齐越说:“你别蒙我,以前有骡子,不用人力扛。”
文颂说:“那骡子也有信仰,不然怎么背的动篓子里的青石板。”
齐越说:“我上辈子八成是背石头的骡子,所以修的这么圆满。”
丛云听笑了。
半道上,老旧的面包车坏了,怎么也启动不了,文颂和尚说:“走回去吧,十来公里。”
齐越说:“你这个和尚不靠谱。”
文颂说:“要不你捐一辆新车给寺里?”
齐越说:“你不如把庙搬到我家去,管吃管住。”
文颂和尚笑了。
于是,白雾缭绕的山道上,一个虔心皈依的和尚,领着两个俗人走路,天地静悄悄的,风露沾得人脸冷。
走了两个小时,三个人饥肠辘辘,文颂忽然拿出一块巧克力,拆了包装,要吃独食。
齐越说:“文颂法师,你好意思吗?”
文颂没下嘴,掰开一半,放在石头上,对丛云说:“你比他老实一点,给你吃。”
丛云拿了起来,递给齐越。
文颂问:“喂他做什么?骡子吃草的。”
丛云说:“他饿了,我给他吃的,和他是不是骡子没关系。”
文颂说:“不要喂习惯了,以后解都解不开。”
齐越忽然问:“那什么叫不解之缘?”
文颂说:“传闻松髻寺是几百年前一个盲女修成的,如果眼睛看不见,就是骡子领的路。这世上,谁想修夫妻缘,和骡子领着盲女修庙一样。”
齐越听了,和丛云相视一笑。
等走到了法仁寺,有人送了白瓷的佛像回来,说家里信佛的老人去世了。
年轻人不信佛,也不丢弃,法仁寺佛龛上层层叠叠的佛像,都是送回寺里受香火的。
文颂摘了好多酸涩的小枇杷,供在院子的瑞香花台上,喂不挑食的麻雀吃。
齐越说:“文颂,你这个庙不会哪天就倒闭了吧?”
文颂说:“那不至于,我念经收钱的。”
齐越问:“你念经好听吗?”
文颂说:“想听啊,先随喜。”
齐越问丛云:“想听吗?”
丛云说:“屋檐下有一排青铜钟,敲起来一定动听。”
齐越说:“文颂法师,你会敲编钟吗?”
文颂说:“这样吧,等冬天寺里的梅花盛开,你们还一块来,我再敲不迟。”
齐越说:“那就这么定了。”
从寺庙回家后,齐越觉得爬完山的丛云状态好,要带着她多运动,周末踢足球,他当守门员。
丛云摆好足球,说:“如果你平时有什么得罪我的地方,我可能会伺机报复。”
齐越说:“你踢的到我才行。”
他让她用脚背踢,不是脚尖。
她助跑的时候,感觉自己像一块震动的猪肉……
齐越站在球门那笑,踩着足球问:“现在多少斤了?”
丛云说:“你猜啊。”
他说:“回头我抱着你上称,减掉我自己的体重就行了。”
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说:“等减完了再称。”
他说好,让她先绕着球场跑十圈,大约三公里。
丛云跑了两圈就累了,试图改为散步,但齐越拉着她的手跑,不让她歇着。
他问她:“要不要私奔?”
她问:“不是上门女婿吗?怎么又改私奔了?”
他说:“那我就跟我爸妈说,以后跟你姓,改名叫丛齐越。”
她笑着喘气,说:“那敢情好。”
齐越做满五年客户经理,项目投标,业绩年年都是拔尖,升了部门总监,同事嫉妒的不少,难免说他靠着家里,资源丰富。
齐越从小被人说惯了,不怎么放在心上,涨了工资要带丛云去玩。
玩的目的地也有趣,参观沿海的酱油工厂。
全自动化的厂房十分壮观,豆子在大罐里蒸熟了,冒着热腾腾的白气,送上传送带,渐渐冷却了,和面制曲,装在户外更大的罐子林里,日晒夜露,发酵自沉,出了酱油,抽注进玻璃瓶,包装出厂。
工厂的少东家王铎铎和齐越是国际小学同学,大学读的食品工程,问他怎么想着来闲逛了?
齐越不客气地说:“我想来就来。”
王铎铎说:“那是,咱俩这么熟,难得你带女朋友来。”
齐越说:“她在家也闷,不如出来尝鲜,你家还有做古法酱油吧?”
王铎铎说:“有啊,还留了一片小晒场。”
小晒场很朴旧,制酱都用人力,老师傅选了黄豆麦粉,用竹蒿压实了,切成饼,草席盖着自然发霉,混合盐水,没进大缸,合上尖顶竹篓子,曝晒,晒足日子,当中还要搅拌,最后压榨。
因为太费人工,效率低,做的也不多。
王铎铎拿了两罐酱油,一古一今的制法,说要做砂锅焖酱鸡。
食堂里,厨师将一只鸡分两半,腌上不同的酱油,蒸熟了,端出来,色香味俱全。
王铎铎问:“看看吃的出差别吗?”
齐越各夹了一块鸡肉尝了尝,说:“这很明显。”
他点了右边的那盘鸡,说是古法的,让丛云尝鲜。
丛云吃了一块,很香,问:“这个酱油价格怎么样?”
王铎铎说:“一瓶酱油五六十块,十倍价差,主要做出口,国内也有一些讲究人喜欢吃。”
齐越说:“你从前带到小学的酱鸡腿,用的这个酱油吧?怪馋人的,哄着同学们给你抄作业。”
王铎铎笑着说:“物物交换嘛,学校太保守,从不教这个,我给同学们启蒙去了。”
齐越莞尔,说:“还是你脸皮厚。”
王铎铎说:“要是你对这个感兴趣,我们回头去看看做鱼露或者做沙茶酱的工厂。”
齐越说:“那好,定个时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