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子被红袖章带走后得知小孩到医务室之前就死了,怕引起疑心也不敢缠着问小孩家住哪里,被一顿爆打当疯子扔出去。
派出所的人说,河西走廊明清到现在都是烟土枪支贩卖通道,不少干这行的之前不是逃兵就是土匪,要不是看他一把年纪又病又疯,这次就直接抓了。
魔怔了的瘸子一瘸一拐蹭回井边,他盘算着或许打水的人们会谈起小女孩是谁家的,他一定要想办法联系到这家人。
吊桶被扔在井台远一些的地方,童看向井里,这次带帽子的男人又出现了,童实在想不明白,洗脸盆大水缸小河边,童从来看到的都是自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瘸子惊异四顾,没人啊,藏着玉的位置,一阵过电似的凉麻感伴着不易察觉的风吹高压线的声音,瘸子摸到玉,确认一样按了按。
井台上的童堵起耳朵,她听到的是比风吹高压线多出很多分贝的蜂鸣。
下面井水微澜,井里带帽子男人的脸皱起来像是在笑又好似在点头。
童抬起头不得要领的问瘸子,:
“你是谁啊?”瘸子无视,不答。
童看向这个不回应的瘸子,正看到他松开扒着井沿儿的手朝井里伸去,口里叫着:“宝儿,等等我宝儿”。
童惊叫着奋力推了一下瘸子,这次好像瘸子感觉到了什么,老眼昏花的看向童的方向,空洞的出神了一会儿,水里的人影再没出现。等了很久,瘸子艰难起身,朝那天来的方向挪去,好奇的童跟在后面,他走的实在太慢。
瘸子来到离平房区很远的一片土坡后面,稀稀拉拉不多几处破烂土坯房,他在一户门口放着大铁锅的人家停下,这时天已经大亮,这个区域并不见人们出门上班上学的景象,一个怯怯的半大姑娘开了门。
瘸子自顾走进去,门里一个差不多年纪的老头坐在屋外拽着门框边挂的干玉米,看到瘸子,默默走到石臼旁,扔下手里的干玉米,就势顺边靠坐下,瘸子腿不好,唯一的小凳归他。
姑娘进屋,不一会端出两碗玉米糊糊,递给瘸子的糊糊上还放了一个馍馍歪在碗里。姑娘低眉顺目的转身进屋,石臼旁的老汉嗓子里不清不楚的咳嗽了一声。
赵依童想留下听他们说话,看了一下天又想母亲应该醒了,她要回去陪母亲。白天让她很没精神。往回走的路上尽量走在阴影里,原以为很远的地方,很快就走到了家门口。毛毛妈端着饭盒过来,进屋的时候,毛毛妈在赵依童的面前关上了门,差点撞上赵依童的脸,毛毛妈从来不会这么没礼貌‘
赵依童想着就径自跟着走进去。她坐在母亲的枕头旁边,母亲的枕头是湿的,她换了个地方撑手发现整个枕头湿的找不到干地方。
毛毛妈搬个凳子靠在床边,把饭盒打开,摘下眼镜开始揉眼睛。床上的母亲面无表情,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某个角落,眼泪从鼻梁跨过去跟另一行眼泪汇聚在一起,一串接着一串渗进枕巾不见。
赵依童想说,她的玉不见了,但估计母亲不会在意,她现在看起来不在意任何事情。
又一个晚上,大西北的夜空被冶金厂锅炉烟囱熏的通红的时候,赵依童在井台儿边又看见瘸子,今天瘸子收拾的整齐了许多,那天挨打的脸认真洗过,头发并没有剪,仍然长长的团在脑后,他瞪着红红的眼,痴痴望着井里,赵依童走过去,想知道他在看什么。
赵依童探头的时候井里又出现那个带小帽的男人,白月光映着通红的夜空,他静静地看上来,不悲不喜的高贵神情,衣服发着粼粼银光。赵依童把头探进井口认真的看着这个她觉得非常亲近的神气的人,身边瘸子擦身而过的力道蹭着赵依童肩膀猛的朝井里斜了一下,她还没看清,身旁这个高大的人不见了,随之传来井里闷闷的扑通一声,赵依童愣了一下猛的转身高喊:
“救命啊救命啊,”
但没人听见,如果连母亲都听不见她,还有谁能听见呢?
第三章
第二天早上,瘸子被捞上来的时候很费劲,他已经肿了,小小的井口就快塞不下的样子,打捞和看热闹的人们都不认识这个人,有个半大小姑娘带着个西北老汉过来,领走了他的身体。他们自称瘸子精神有问题,是当地回民要拉回去土葬。老汉垂着头在前面拉车,半大姑娘在后面帮着推。
打捞的人们看着他们转过平房消失在阴影里,大家愁眉苦脸的抱怨,这口井,以后还怎么喝?
你信吗?生命中会出现这样一个人,就算不顾一切,就算倾其所有,就算万死不辞,也无法和他走到最后,能走到最后的,须得一开始就是同路。
那么现在,算是同路吗?至少没了身体的桎梏,多了行动的自由。
赵依童和这个瘸子是注定要再见的,无论什么方式。
离开了身体的瘸子看着年轻很多,也不瘸了,他单膝跪在赵依童面前从头发里拉扯出那两块玉璧,盯着赵依童的眼睛问:“孩子,告诉我颙颉或者颙钰是你什么人?”
童摇摇头,瘸子不甘心:“井里那个男人,你可见过?”
童看着他,又摇摇头。
“你的玉佩,哪里来的?”童下意识摸摸胸口,“姥爷给的。”
“你姥爷在哪儿?他叫什么?”
他半年前去世了,童并不想说出姥爷名字给一个陌生人。
瘸子低下头半晌,又问:“你能告诉我你姓什么吗?”
童想了一下觉得这个可以:“我姓赵”
瘸子老泪纵横拼命点头:“赵,正是赵,伊尔根觉罗改汉姓赵。”
瘸子紧紧抱住她,眼泪抹了她一脸:“对不起啊好孩子,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伊尔根家啊”。
童有点可怜他,挣扎出来慢慢说:“我姥爷叫赵永玉”
“颙钰,你是颙钰的亲外孙?是颙钰把这块玉给你的,你姥爷跟你说过这块玉的故事吗?”
“这是太姥爷的玉,姥爷说我的出生时间跟太姥爷一样,所以让我帮太姥爷收着。”
“你和宝贤?出生时间一样?”
瘸子端详着她,半晌伸出手,手上是一个完整的玉璧,两条螭龙,一上一下首尾相连,唯一不同的是,一条沁色在眼,一条有伤在足。
赵依童呀的叫了起来,欣喜的拍拍手:“在你这儿”。
瘸子跪坐着,童站着:
“君子无故玉不离身”,
童伸手把自己那块玉重又戴上,把瘸子的手推回去,瘸子愣在当场,不可置信的看着赵依童,半晌头低垂着肩膀上下颤抖不止,赵依童于是拿起他那块,笨拙的给他也套上,又用小手在他胸口拍了拍:
“好啦”。
当年那人也是这样说的这样做的。瘸子摇着头:
“你不可能是宝儿,这怎么可能呢?”
是啊,怎么可能呢。也许赵依童自己都不记得了,就在去年新生开学报道,老师问:“还有谁的名字没有被叫到的举手”
赵依童怯怯的左右看看举起了手,老师看向她:“你叫什么?”
“宝儿”
有些同学捂着嘴吃吃的笑,老师很宽容,这个小女生由于特殊原因没上过幼儿园直接上小学,差一个月才5岁上学对她的确有些吃力。老师说:
“你的大名叫赵依童,下次记得啊”
瘸子自嘲的笑笑僵硬的点头:
“嗯嗯都戴上,君子无故玉不离身,好,好”。
“你大姥爷呢”
“大姥爷?”
“就是姥爷的哥哥啊”。
“大姨和妈妈都没说过姥爷有哥哥啊”。
瘸子不说话了,半晌道:“带我去见你母亲”。
童摇摇头:“她睡着,她连我说话都听不见”。
瘸子蹭着井沿儿坐下,开始说些童听不懂也接不上茬的话,他牵着童的手,说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喃喃的自说自话,再后来,瘸子就闭着眼靠着井沿儿说,声音越来越低,远远的有鸡打鸣,童拉拉他袖子,
“走吧”。
瘸子顺从的起身,柔声问她:
“累不累”。
童摇摇头,牵着不再是瘸子的瘸子,往西北漫天风沙里走去。
那年伊尔根觉罗·赵依童6岁,又好像不止6岁。
那年瘸子差点儿忘了曾经大家叫他善敏王爷。
光绪年间,京城
今儿庆王府老福晋寿辰,一众女眷和前来祝寿的各府贝勒贝子格格妞妞们都随着大人在府里听戏,庆王府除了3500两俸银和奉粮,还有五十五万亩地,养活王府不足七十口人,早些年西二旗西三旗几个村子一年的收成也就王府一双靴子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