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绵打青海回来后才知道眼下已经实行军警分离,用善后协巡营取代步军统领衙门。除了提拔一批平调一批实质来说仍然是换汤不换药的人浮于事。
已经爬上外务部总理,御前大臣的哥哥载振正在努力从贝勒一步跳到世袭罔替,阿玛庆亲王对载绵不务正业的青海之行不屑一顾。但因为最近御使蒋式瑆正在弹劾他任军机大臣以来的卖官鬻爵结党营私和奢靡无度,他也无暇□□这个不孝逆子,只得眼不见为净。
载绵跟父兄也懒得多说,下朝后直接就跟禁卫营里的哥们儿一起喝大酒去,他要侧面摸一摸马麒的底。
同一时间,善敏也通过前年与董福祥一起留守京城抗击八国联军并英勇捐躯的聂士成聂大帅的副将那里了解到了带马海宴和马麒进京的前甘肃提督太子少保董福祥的情况,原本可以通过董福祥了解他的副将马海宴和马家军情况,只可惜,战无不胜的董大人此时因八国指控,加上李鸿章袁世凯的弹劾,要将他处死。好在太后念他西狩途中护驾有功,百般回护,并令皇上赐他手书:
‘他日闻鼙鼓思将帅,舍尔其谁属哉‘。
要求他守时待变,才把老将军劝回宁夏金积堡隐居。
临行前董福祥得知曾共同御敌的聂部聂士成大帅的尸身已还朝。原本想扶棺送故人回老家,但请求被驳回。
可怜忠勇的聂大帅部从北京转战天津,死伤无数仍被载琦,刚毅等一干小人弹劾算计,廊坊大捷聂大帅部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分文无赏,大帅自认愧对追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将士愤而身着皇上钦赐黄马褂投入跟日军的天津血战,终因黄马褂太过耀眼被日军盯上捐躯后日军还想肆意侮辱遗体,德军看不下去硬抢回遗体还给朝廷以示对这位将领的敬重之心。
董大人的请求被驳回无奈愤而离京,回乡路上他派人带着奠仪转道安徽问候聂大人老家的家眷。
属下回来复命时禀报说聂大帅一门忠烈,却家境清寒简陋还不如一个开茶楼的,董福祥心灰意冷,这就是朝廷对忠勇报国之士的态度,老天不公啊!
将军驱骑刀光寒
一跃桥头此生瞻
聂公当时激扬处
多少青松配雨寒
听罢聂士成副将张保的泣血陈情,善敏握着酒盅的手指关节紧绷的有些发白,他看着眼前这位随聂士成出生入死的爱将,男儿有泪不轻弹,这是何等的委屈让一个看惯生死的中年男人泣不成声。
善敏愧疚难当,他是知道这些弹劾的,他当时也在朝堂上,为什么没有坚持替董福祥和聂士成说话?为什么?
从南到北,从东到西,那么多一心报效朝廷的将士或身死或心死,朝廷看不见吗?善敏忽然明白载绵的执念,要知道守卫京畿的董福祥和聂士成部已经有当时最高武器配备,德国重机枪,开花炮,仍然死伤无数,其他部队怎么打?照此下去不就是亡国之兆吗。善敏忽然觉得自己很自私无用,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小王很抱歉,请替聂大帅受善敏一拜,日后大帅家眷若有难处,善敏一定尽力。”
“善王爷万万使不得,能得您这样的皇亲贵胄如此体恤,末将替聂大人谢过善王爷,以后鞍前马后有用得着小的的时候张保定当万死不辞。”
“张大人还在淮军?”
“是的王爷,替聂大人守好淮军是末将的职责。”
“皇上曾评价过,聂士成淮军,勤于操练,董福祥甘军,饶勇好斗,你们都是朝廷股肱啊,来,我敬张大人”。
这顿酒喝的很猛,醉的很快很厉害。
“王爷您先行离开,淮军如今还被人盯着,让人瞧见对王爷不好,张保恭送王爷。”
张保人醉了脑子还很清醒。
王府轻车里的善敏有种想哭想喊的悲愤,三十二岁已经是从二品的他,一直惦记着跟宝贤退隐,可像董福祥聂士成这样的汉人武将,硬是拼着命眼见白骨成山也绝不可能做到三品,曾经董福祥对着满朝拍着胸脯说过一句狠话:
“这些个顶子是用血用人血染红的。”皇上当时就白了脸色。
面对今天这样的忠烈死士,善敏内疚惭愧,他想骂自己骂人,什么他妈的皇亲贵胄,都是混蛋,一群混蛋。还有一直被阻碍视听不辨忠奸的两宫,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国将不国啊。
驾车的随从犹豫要不要问方向,这段时间轻车都是回大宅,王爷晚些骑马去偏宅。可醉成这样眼见是骑不得马的。随从摘了车上的王府标记和灯笼,自作主张的把车驱至偏宅。两个随从把歪歪倒倒的善敏架着进府,交给后院的管家和小厮后轻车停进府里,随从们也一并留宿在耳房以备不时之需。
看着榻上四仰八叉的醉人,下人们进进出出忙活着清理,宝贤问管家:
“可知这是去过哪里?”
管家道:
“侍卫只说是前门外抄手胡同的会元楼请回来的,见过谁不清楚”。
“嗯,叫他们都下去吧,醒酒的草药热水备好了吗?给王爷更衣沐浴。”
泡在草药汤子里的善敏低着头晃晃悠悠的完全失了平日里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定神闲,宝贤拿了醒酒汤在边上给他灌了些下去,刚转身就被水里的善敏一把扯住衣袖拉到浴桶边溅了宝贤一脸一身的水,茶盏也掉进浴桶。
若在平时这等疯样,宝贤是必定会恼他的,今天醉的如此不成体统很不寻常,是有什么事发生?宝贤皱了皱眉想走开,就听到善敏低低的嘟囔:
“对不起,对不起”。
宝贤的心一下子拎起来,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是被弹劾了?被威胁了还是内眷怎么了?至少一样他可以肯定这无关风月更扯不着移情别恋。再想仔细听,善敏已住了口迷迷瞪瞪的把头栽进水里吐泡泡。
宝贤怕他呛水,连忙扶起他的头试试水温,片刻后叫来管家把善敏捞出来,看着他站不住的样子就闹心,小厮们扶着围着把善敏打理好安置在床上,宝贤特别要了个汤婆子放在善敏脚下暖着酒寒也好醒酒快些。
待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宝贤看着身侧的善敏,忽然觉得他比从前成熟或者说比从前老了。
搂住善敏靠向自己,宝贤满心怜惜贴蹭着眼前这个人的脑门。他不是爱男人不爱女人,而是只爱这个男人,除他以外男女都是旁人。
他的男人这是怎么了?宝贤凑近盯着这张依然酒气浓郁的脸,温柔的吻着眼前的每一处,一遍一遍轻唤:
“敏哥哥,敏哥哥。”
他想尝试着把醒酒汤喂给善敏,但屡试不得,又想像之前善敏喂他汤药的办法哺喂,无奈并不懂其中窍门,费了半天劲儿自己倒喝了两口,只得叹气作罢。
这一晚宝贤几乎没睡,听着善敏沉重短促的呼吸,宝贤便一下一下的帮他顺气,没一会儿善敏紧紧抓住他的手贴在心口,头侧过来蹭着宝贤的枕头边哼唧。大约他是把枕头当成宝贤了。这架势如何在寅时出门?
门外管家轻声报备:
“王爷,寅时已到,王爷今儿个可要进宫?府上的车马已在前门候着了”。
“知道了,王爷酒还没醒这可如何是好”。
“奴才在门外守着,爷您需要什么只管开声吩咐。”
“敏哥哥,寅时了,可要进宫去?”
宝贤轻轻拍着善敏滚热的脸,再试试额头也是滚热,刚想差管家知会前面去给王爷告假,善敏醒了。他睁开眼直直的发了一会儿愣,侧过脸见到宝贤一脸担忧的神色,便一把搂在怀里。两人就这么结结实实抱在一起谁也没有开口。
第二十五章
“进来”。
随着善敏的声音,管家和小厮们鱼贯而入,善敏对着宝贤耳语:
“宝儿再睡会儿,这么早你无须跟着起来,我下半晌就回来陪你”。
宝贤口里应着也跟着起身,等下人们给善敏收拾停当退出去,又亲手帮他理了理朝珠和马蹄袖的折沿儿,送到房门口善敏坚持不让他出门。
“不许出来仔细寒气,回去歇着,来亲一个再走”。
还穿着滑溜溜月白中衣的宝贤只得凑上前贴着一身藏蓝朝服的善王爷主动在他唇上吻出一片心意,善敏的手不安分的恋恋不舍起来,宝贤赶紧帮他转身推出门去。
房内回归冷寂,宝贤在榻上撑着头望着窗外,直到天光发白脑子里仍旧是万花筒似的理不出头绪。他当年决定不入仕,让善敏一人在朝中艰难应对也帮不上忙,他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