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贤府上的管家是家生子儿,生在府里,比宝贤略大,宝贤被庆王家的载绵带着去爬树逗蛐蛐,回来都是管家替宝贤挨罚。他对宝贤忠心耿耿,是奴才更是不可或缺的内务掌事。
大婚后宝贤跟从前一样不是看书就是作画抚琴,只是越发淡了言笑,府里安静如前,尤其善敏避嫌似的更少了往来,管家心里是矛盾非常。一面盼着善敏常来陪王爷说笑,一面又盼着王府尽可能的开枝散叶。
管家明白王爷对善敏不一般的感情,但远的不说就看咱大清朝,谁家主子不喝花酒玩姑娘小倌儿,也不见谁冷落了女眷耽误延续子嗣,偏到王爷这里就行不通。
他还是不懂他的王爷,这玩小倌儿和动真情如何一样,拿善敏王爷和玩小倌儿相比,就这一条说出去就能被家法乱棍打死。
宝贤是独子,阿玛去世前常年在东北外放,四岁就入私学,是善敏和载绵与他要好,他年纪太小,即便是眼睛盯着老先生转,也还是听不懂念不顺,大他7岁的善敏既要关照载绵,更不忘呵护这个小小的玉一样的人儿。
即便善敏15岁随左大人去了陕甘,回来还是尽量回私学表面是问候请教老先生,硬是陪宝贤到15岁不必再去学堂,善敏才安心。
其实比起载绵,宝贤的课业是非常之优异的,诗词书画音律更是出类拔萃。
第九章
善敏递过檀木匣子,示意宝贤打开,两人一头一尾展开画卷,宝贤惊异的看向善敏。
此画乾隆爷题诗,前后隔水22方印章,6方残印,这是阮浩唯一传世真迹且传承有序,一直到嘉庆帝都藏在宫里,嘉庆帝之后,此画不见于宫藏,当年宝贤去宫里看望荣太嫔,就不曾见过此画,怎的到了善敏手中?
宝贤连忙问:
“可是赏的?”
善敏回他:
“许是赏谁的,时下动荡,主家拿去亦或是家奴偷去换银子也未可知,是鉴清斋的阎老板留于我的,你可放心。”
宝贤这才定定的观赏起来,善敏一边看着他玉琢似的侧颜,白皙的颈项锁骨的弧度,几乎可以嗅到混着淡淡檀香的柔和体味,想那细致顺滑又紧实的肌肤,那,还不待怎样往下想,为自己的走神就让善敏先红了耳根。
善敏舔舔干热的唇把目光从令他痴迷的侧颜收回柔声提议:“宝儿,置于案上看着省力些,”
宝贤抬头看向他,也不说话只把画轴这端交于善敏,由他拿去桌上展平,宝贤才过去慢慢赏鉴。
善敏在一旁端着茶盏啜饮,透过氤氲欣赏桌前的人,光影里恍惚着看不真切,这人是早就刻在心里的,从没变过。
来送茶点的格格本想进去道个安,管家眼尖远远迎过去恳请:
“请福晋安,善王爷来的匆忙,似是有公务在身。”
格格想了一下:
“也好,王爷他素来少有朋客私交到访,善王爷来了还可以聊聊天,那你好生伺候着吧。”
丫鬟把茶点递给管家,便扶着格格回后院了。
管家提着茶点在门廊徘徊两圈,还是决定放在外面圆几上,继续喂他的鱼。
书房内,善敏低低唤一声:
“宝儿”。
宝贤并未从画上抬起头,轻快嗯了一声算是做答。他二人,尽在不言中。
又过片刻,善敏续了半杯热茶,走过去递与宝贤:
“歇一会儿,慢慢看。”
宝贤接过茶盏品了一口问:
“哥哥可中意这茶?”
善敏隐忍着一颗几欲澎湃的心,只克制的将手放在宝贤肩上,片刻拍了拍他,从宝贤手里拿过茶盏慢慢放下,斟酌着如何开口。
宝贤便收了笑意,四目相对,善敏压低声音说:
“也不好长久宿在这里。”
宝贤轻咳一声含混的应对:
“嗯。”
善敏带红血丝的眼里分明是欲言又止的煎熬,宝贤看一眼门的方向,又看向他,立在那里沉默中带着柔和的抚慰。
善敏有些慌,他最怕宝贤不变应万变的笃定态度,平日里淡定闲散不问世事,就算对着他也不多话,可宝贤决定的事,他纵有千般理由也怕是劝不动。他想说,他后悔了,之前的承诺他做不到了,话到嘴边,却成了:
“你是独子,要为子嗣多些思量打算啊。”
话一出口覆水难收善敏立刻后悔了,宝贤暖栗色的眸子盯住他深深看了一眼又平移开,声音波澜不惊:
“哥哥的话,宝贤记下了,八格格是荣太嫔指的兼着载绵这层关系,我不会不顾全,就不知子嗣一说,是?”
这玲珑剔透的心思啊,善敏立刻感觉到寒意,必须不能让宝贤想偏,他可不想两人关系有任何嫌隙。对面站着,善敏吸一口气,缓缓道:
“国事飘摇,我非科举入仕,你我非皇命不得出皇城40里,皇上眼下断不会允我的辞呈。”他大着胆子捉住宝贤的手,
“但我想,那之前的约,我怕还是做不到,我……”
宝贤抽出被握疼的手。
“之前的约?”他明知故问道。
“你忘了吗?你我来世再,来世太久,容我今世可好?”
善敏情急之下握住宝贤双肩,声音哽咽:
“待你育有子嗣,我定去同皇上讨个万全的法子,允我们离开京城,山高水远的做个闲散人,弃了这些个劳什子官爵,我只要你,有宝儿相伴兄此生足矣。”
宝贤僵在原地,少顷才向后撑着挣开善敏的手,回身把他按在椅子里,自己绕到书桌对面站定。
他背对着门,也挡住照到善敏脸上的光线,两人的表情,即使此刻有人进来,也是看不到明显的不妥的。
阴影里的善敏没了一贯的沉稳,有些失措,刚毅的眸子泛着水光,灰哈拉尼袍子压了玄色墨水纹坎肩,光线一暗,整个人好似被沉沉的压住了似的瞧着心疼。年轻的宝郡王一声不响就这么细细的瞧着,这个从小就倾慕的哥哥,他何尝不想山高水远的终生相伴,可哪怕去了封号爵位,又如何能挑战整个王权?毕竟两个高位爵爷行此有伤风化之事,身后牵扯不断的家族与家族,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为这个,满蒙两边宗族就能抹掉他们。
都羡慕生在帝王家,殊不知他们从出生就是这黄金笼子里的囚鸟,不过混吃等死罢了。
宝贤静静的站着,瞧着,思量着,心内纵是万般起伏,也得化做高山流水。若说善敏肯为他放弃一切,他便是比善敏还可以做的更甚,为爱赴死容易,为爱苟活艰难。
宝贤忍着一双凤目里的哀哀水雾,深深浅浅的换匀了气息,等善敏平复下来慢道:
“时辰不早了,哥哥府上可是还有事?”
善敏缓缓抬头,心道这是强行送客呢?
这神情看的宝贤十分不忍,但理智不允许他纵着善敏的情绪说下去,这样两人就很难收场,一旦被其他人听了去,便是大麻烦。
宝郡王今日并未送善敏出门。
走出书房,来时的愉悦一扫而光,善敏像个久不见光的犯人,伸手遮住照过来的刺眼阳光。
成年人的世界,有时连痛哭一场的权利都寻不见。
此生就这样了吗?近在咫尺的所爱却只可远观,他才不过二十多岁。书房内的宝郡王,隔着菱花格的格扇门拿一双泪目追随着他远去,刚二十的他又何尝甘心?
蹙着眉,宝贤硬是把苍白的唇咬出一抹血痕。自己连句温存话都吝啬予他,皆因难求所愿,所愿难求。终于潸然泪下的人堪堪道一句:
“你可明了,与你厮守终生为我心之所向啊善敏哥哥,这天地知我,宝贤此生唯愿你安好无忧!”
此生真就这样了吗?远处有滚滚而来的雷声,震的宝贤断了思绪回了魂。
他有否子嗣不重要,可善敏爱惜宝贤的清誉,若有子嗣必少一些于人口实的话柄,也少一些对列祖列宗的愧疚。这些年为了护好宝贤,这个信言果行的男人可谓是费劲缜密心思。
另外朝廷规矩是京里要紧的一些个王爷总要留子嗣在京城,以便朝廷有备无患的拿捏着免得家里谁起反心。
这些宝贤都明白,想必善敏是思虑再三才有此一说。那,倒叫他如何是好。
有了子嗣皇上就能允了放两位显赫王爷出京?他方才说的竟似有几分把握?宝贤一时也想不明白,他不知这些年善敏操劳政事还有个私心,就是求去之时皇上可以念及君臣之谊网开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