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他。”姜阐蹙眉望了眼那人,觉得有些面熟,发现是自己派给姜一柯四位暗卫的其中一人。
姜一柯起了个什么名字来着?
算了,无关紧要,姜阐耸耸肩,也就姜一柯那小孩
“魔尊大人,卑职有话与您说。”押制着他的侍卫们松开手,小青撑地站起,他来不及整理自己凌乱的衣领,便扑通跪下身。
他额头顶着粗粝地面,轻缓开口:“卑职在翻阅书卷时,望到这样一段话。”
“对于普通魔族来说,魔气入体并无大碍,但对于其他种族来说……”小青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却是致命的。”
“哐当——”一声,姜阐手中的金酌摔落在地,而醇香美酒撒了一地,霎时便渗入土壤之中。
姜阐面上乌云密布,他迅速挥退周围侍卫,接着一把拎着小青领子,将他整个拽起身来。
他在小青耳旁咬牙说着,声音有一丝被努力压制着,不易察觉的轻微颤抖:“这是第几天了??”
“第三天了,”小青道,“卑职找了您两天,在主殿外等了数十个时辰,可都被侍卫拦了回来,见不到您。”
姜阐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
两人一路沉默,良久,姜阐才轻叹一声,语句之间满满皆是懊悔:“……他现在如何?”
两人停在侧殿面前,那黑石之门紧闭着,似乎正散发阵阵寒气,顺着脊梁一路向上窜去。
“卑职不知,”小青声音冷了许多,不咸不淡地回答道,“在我离开找您之前,少君一直在昏迷。”
尽管是姜阐将他们四个从未销阁中领出来,并排遣于姜一柯身旁的,但这么多年的相处年月并非虚幻,孰是孰非、谁才是自己应该忠于之人——四人心照不宣,其中早有定夺。
用小绛之前“大逆不道”的一番话来说,那便是“少君那么好,每次买黑糖都记得给我们一人买一份,我们又为什么要听命于魔尊?”
姜阐并未留意到小青的态度,他将手覆上黑石之门,微微用力,那厚重石门便宛如有无形巨手推着一般,徐徐打开,将门内光景完整展露。
细微的啜泣声悠悠传来,姜阐皱眉望去,便见好几个侍女站在门前不远处,各自端着面盆、面巾、衣物什么的,正用手帕不断擦着眼泪。
姜阐走进一步,便见那侍女们端着的面盆中血红一片,面巾上也染了怵目惊心的殷红。
她们捧着的衣物上血迹纵横,顺着衣领向下撕开无数道口子,将白衣灼成一块块斑驳焦炭。
他呼吸一滞,疾步上去,猛地抓住侍女肩膀,力道之大,几乎将骨骼碾碎:“发生什么了,一柯人呢??!”
侍女忍着肩膀处的剧痛,眼泪顺着面颊不住下淌,断断续续答道:“少,少君在后院。”
姜阐甩下侍女向后走,他一路冲过长廊,小青跟着其步伐,望着一众侍女们,微微颔首。
他径直来到了后院之中,然后,便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白衣,背对着姜阐而立。
寒风瑟瑟而过,似羽似拂,自身侧拾小小一角衣袂,展舒浅浅一芥,漫似簇簇一痕雪。
他转过身来,几步行至姜阐面前,鞠躬行礼,声音淡漠道:“父皇。”
姜阐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神情,不由地怔住了,好半晌,才缓缓开口:“…抱歉,父皇我……”
姜一柯轻轻截住他的话,乌黑的眼睛少了几分灵气,声音中多了几分疏离:“儿臣多谢父皇。”
他向着姜阐抬起右臂,与此同时,磅礴黑气如海潮般涌来,翻涌似不息云雨,圈圈卷上他手腕,自掌心聚起,凝出一痕深沉墨黑。
黑气声势太过浩大,卷得后院中飞沙走石,尘埃四溢,几乎要迷住眉眼。
“托您的福,儿臣魔功已达五重。”姜一柯收回手,向着姜阐再次行了一礼,紧接着淡淡道,“您请回吧。”
“一柯,我……”姜阐望着他的神情,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长叹一身,转身出了侧殿。
事已至此,都是他咎由自取。
还有什么好争辩的?
随着厚重殿门“碰”一声关紧,姜阐站在殿门前,他抬头望着天际,便见那暗红天空向下压来,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坠在他肩膀上,拽着他向下沉。
。
姜阐不知道的是,就在门关上的一瞬间,刚刚还哭哭啼啼、一副哀怨样子的侍女迅速敛了神色,端着盆子衣物,整齐划一地向后院跑去。
小青向着姜一柯鞠躬,声音含笑:“少君,尊主已经走了。”
刚刚才一脸冷淡的姜一柯瞬间变脸,他笑得阳光灿烂,高兴地直拍手,得意洋洋道:“不错不错,计划成功!!”
他将过长的衣袖卷了卷,推在手肘处,与侍女们招手道:“大家辛苦啦,将东西收一收吧。”
一直站着旁边的楚年也侧头,难得的说了句话:“可惜了那块红墨石,很难找到色泽如此纯正的了。”
侍女们扑哧小声笑着,围着姜一柯站着,为首那大姐姐伸手捏了捏他脸颊,戏谑道:“少君,我们可是陪着你唬了尊主一顿,你待会可得和尊主说清楚,别让他太难过了。”
姜一柯“哼”一声,嘟囔道:“喂喂,我疼得可是半条命都没了,感觉骨头都被一根根掰碎,再一团糟地塞在身体中。”
他伸手将淡定站在身旁的楚年给揽过来,十分没有仙风道骨的歪在对方身上。
姜一柯冲楚年眨眨眼睛,旋出个笑容来,“我迷迷糊糊间还是有点意识的,谢谢你照顾我。”
楚年被他揽着手臂,微微低着头,耳廓处蔓上几丝绯红,极轻的“嗯”了声。
“不过,你为什么给我拿白衣呀?”姜一柯松开他手臂,有些好奇地询问道,“我都不知道我还有件白衣。”
楚年被一下子问住了,好在他只迟疑了一两秒,便迅速回答道:“卑职也是无意间找到的。”
要是少君发现这是自己特意去买布料,再特意照着他身段裁的,怕是要气得火冒三丈。
于是楚年果断地决定闭嘴,不多说一句话。
好在姜一柯也没怎么在意,之前那噬心灼骨的疼痛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完全消散了,他现在神清气爽、筋脉疏通,甚至冲了一个境界。
姜一柯坐在小池塘的石头上晃着腿,口中哼着个小调。他侧头瞥了眼池水,忽然想起什么。
“我出去一趟,”姜一柯向门口走去,顺带着向楚年招招手,道:“楚年,你和我一起来,其他人留在这。”
楚年依言跟上,姜一柯转过头看他,询问道:“你不好奇我带你去哪?”
楚年摇摇头,道:“这是您的决定,卑职无从过问。”
“那我告诉你好了,”姜一柯冲他眨眨眼睛,“我要去找母后。”
这倒是第一次,以往姜一柯每次找母后,都会让四位暗卫们候在原地,从不许任何人跟上。
不仅如此,这位北界魔尊夫人对于整个赤炀城、乃至整个魔界来说,都是个谜。
除了姜阐、姜一柯、还有少数知情者之外,绝大多数人连见都没见过这位夫人。
虽然姜阐自称自己妻子是妖族圣女,但妖族那边根本不承认,也就导致了众说纷纭,什么样的猜测都有。
“多谢你照顾我,我、我很信任你……”姜一柯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用手背遮了遮面容,小声道,“所以,我跟你说个秘密。”
楚年心猛地停跳了一拍,他握了握手,极力压制自己的翻涌情绪。
“虽然对外称母亲是妖族,但这只是个说辞罢了,”姜一柯耸耸肩,\"其实我母亲是人族。\"
“从人界来到魔域,她的修为不仅被压制了一半,外界的风沙与空气还会侵蚀她身体——所以母后从来不出来。”
楚年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他还真的没有料到,姜一柯母亲居然是位人类。
但这也就从侧面说明了,为什么姜一柯在魔气入体后会如此痛苦,甚至濒临死亡。
两人在一处隐秘的巨石阵前驻足,姜一柯牵住楚年的手,领着他向前走去。绕了好几圈后,视线豁然开朗,映入一小片世外桃源般的小屋。
母后早就听到响声,急急忙忙地跑出来,而姜一柯鼻子瞬间就红了,委委屈屈地扑到她怀里,小声道:“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