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青年相视对望了一眼,玛丁做了个迂回的手势。
众人离开正宫门口,迂回绕到了皇宫后苑的大片树林。
针叶松林、苹果林,层层叠叠,高低错落,脚下都是松软的积攒了许多年的落叶,踩上去沙沙有声,但只要放慢脚步就十分的隐蔽。
这边的管理也十分的松散,平时几乎没有人会来。翻过一个带铁丝的高墙,众人就抵达了皇宫后苑的核心地带。王子和国王的寝宫。
绿化林是十分好的遮挡物,几个人分散开来,躲在树丛后,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实在安静的过分。
那么有一种情况,皇宫内苑的人都被带走了。
至于关到了哪里,在这皇宫里,没有地方比废弃的地牢更合适了。
玛丁和瑞尔分成了两股。
分开朝地牢前进。
地牢的入口在国师的水晶宫后面的祭坛,路上想必少不了敌方的人手。
玛丁打仗一流,舞文弄墨一流,可偏偏隐身技法不怎么好。
“谁在那里??!”一声厉喝之后,脚步声越来越近。
玛丁愣住了,远处的瑞尔也愣住了,电光火石之间,靠得更近的玛丁一个翻身滚了出去。
瑞尔无奈,只能将身子伏得更低,爬过走廊的拐角,继续往地牢那边靠近。
只要进了地牢,他们能接触到国王和殿下,就有办法控制目前的局面。
玛丁的话,身份在那里,估计不会有什么事的。
“萨德大人??”
对方看到他明显也很吃惊。
蓝色的半长碎发,精致漂亮的五官,包裹在铠甲下的颀长躯体。
“安托万?”玛丁碧色的眸子微眯起来,“没想到是你?”
安托万身后簇拥着几十人的兵士,不是他们这几个人能拼过的。所以最好还是能讲讲情理。
言外之意是没想到你也背叛了。
“大人对我很了解吗?”蓝发青年笑道。
“至少我知道你对布里曼的心是真的。”玛丁道。
安托万愣了一下,嘴角流露出意味不明的笑,表情似嗔似怒,似悲似喜,最后都归于沉寂:“大人或许还不知道一切事情的由来吧?既然人都来了,不如我们坐下来喝杯茶?”
“什么事情??”
“扈冈之役的事情,我的事情,还有,您的哥哥欧文的事情。”安托万笑了笑,像是兀定了玛丁会答应一样。
事实上玛丁也的确答应了。
对于真相的追寻永远是他刻在骨子里的一种执念。
樊城郊外烟尘四起,战火朦胧。
安托万他们来到了皇宫中最高的露塔上。
这里有整个樊城最大的一口警戒钟,当王宫沦陷,这座钟会被最终撞响。
过去的三百余年里,帝国屡遭磨难,可是帝国的军队最终都抵御住了外族的清洗,王室的血脉得以一代一代地延续下来。
“我本来就是个平凡的边陲小镇农夫的儿子。”安托万开口道。
玛丁看着他,不发一言。
“可后来北地的征兵令下来。我父亲去参了军。”安妥万在石阶上坐下来,看着远方天边的红霞,“本来这也不错的,虽然父亲两三年才回来一次,可是家里也因此能领取长官府的补贴,一个月三郎,不多,但是足够我们一家的吃喝了。”
安托万看了笔直地站着的玛丁一眼,接着道:“后来有一天,村子里传来战役胜利的消息。本来这跟我们平民没有什么关系,但长官府的长官为了讨好上头,特意举办了庆功宴,就连我们村子里都设了一个,任何人都可以进去饱食一顿。所以到处都喜气洋洋的。
我们知道胜利的那支是我父亲所在的联队,就更加开心了。
可谁都没有想到的是,我们盼星星盼月亮,等待着父亲的归来,最后却只等来的,却只是一纸讣告,上面冷冰冰地写着我父亲的死讯……
……后来,后来我也去当了兵。可能是因果轮回吧。我知道了父亲去世的真相,您猜怎么着?”
安托万笑着看向玛丁。
“你说的战役,是扈冈之役?”
安托万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继续道:“胜利只是帝国明面上的矫饰,实际的损失,并不在他们的考量中——因为那都可以说是为帝国献身,光荣无上。”
玛丁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大人别着急,我还没说到重点呢。”安托万笑嘻嘻地回转身来,说道,“您不是一直想知道布里曼为何会想置欧文于死地吗?”
玛丁眉头轻轻一跳:“你知道?”
“是啊,我不但知道,而且对此事最有发言权呢。”安托万道,“大人不妨回想一下,七年前,您和您的哥哥,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欧文是萨德家的长子,未来爵位的继承人;而当时的奥丁,只是一个可怜的私生子。
没有母家,没有亲族,甚至唯一有血缘的父兄也不亲近。
是有人在奥丁耳边挑拨离间,告诉他兄弟之争,必定你死我活。所以夜里惊梦,常常梦到自己被用各种手法暗杀,汗如雨下。待在王宫的时候,有一次被布里曼撞见了,询问原因。
他一一道来。末了似乎说了一句,如果没有这个哥哥就好了。
布里曼当时安慰他,一切都会变好的。
“当时您和殿下,又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奥丁成年之前唯一伙伴般的存在。唯一能述说心事的对象。
玛丁似乎有点明白安托万的意思了:“你是说………”
安托万眼含阴寒的笑意,等待着他的答案。
“是因为我……布里曼才………?!”
“兄弟之争,你死我活。殿下是在为您谋前路呢。”
玛丁惊愕。
之前知道是布里曼动的手后,他推测与政局有关。或许让他来掌控萨德家的权利对于帝国更加有利。却没想到,原来是为了他?
何其可笑。
即使年少时憎恨厌恶,他也从未想过要欧文真正的死去。
从未想过吗?
到现在,他竟然也分不清了,是否有在痛苦已极的情况下,向布里曼吐露过这个可怕的想法。
有过吗?
玛丁闭上了眼。
阴差阳错之下,恨他的也是他,厌恶他的也是他,布里曼替他动了手,他又有多少资格去谴责?
怪就怪在,一步步,误会叠误会,终究错付,心事难遂。
孰是孰非,现在已经都不重要了。
地牢。
两派的兵打了起来。
国王陛下的直系兵和背叛帝国投奔了国师的士兵。
瑞尔他们趁乱将布里曼从地牢里救了出来。
国王并没有在地牢中,一直找不见踪影。
布里曼身边聚集了越来越多原来的部下,一路将他们护送出来。
“奥丁呢?他在哪里?”
瑞尔神色有些难明:“他被敌方给捉住了。”
“怎么会!?”布里曼气得挥剑刺死了一个突破层层阻碍冲上来的叛兵。
“情势所迫。他会没事的。”瑞尔道,“殿下,我们现在应该先到皇宫外,和诺娜少将她们会合,才是最安全的。如果回去寻找,不知道还会遇到多少叛军。”
布里曼笑了,看向他:“听说你曾经和奥丁关系很好?”
这个‘很好’是什么层面,两人都心知肚明。
但瑞尔不知道王子殿下为什么会忽然提起这个话题,只道:“瞒不过殿下。”
“那怎么还比不过我这个‘普通朋友’呢?”布里曼笑弄一声,挥剑指天,大声喊道,“——传我指令,回王宫,救出萨德伯爵!”
士兵们被领导者的气势鼓舞,也挥剑相碰,应和道:“回皇宫,救出萨德伯爵!!!”
刀剑相撞的声音铿锵有力,声音起伏震动,传出十里开外,浩瀚震天。
“萨德大人,什么感受呢?”
玛丁冷淡道:“没什么感受。”
“怎么会?我当初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可是恨得牙痒痒呢。”安托万将剑鞘反转,用剑柄抵着玛丁的咽喉,将他的脸轻轻向上抬起,和他对视,“你说,人和人怎么就这么不一样呢?”
玛丁看着他,慢慢将剑鞘推开,站起身来,走到望塔的边缘。
天空被云霞染成一片血红色,如同今日樊城城里城外的地面。
“你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恨,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