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瓛儿呢?”老太太看着瓛的时候,眼睛里总有些愧疚。瓛也看出来了,于是笑笑看着祖母说:
“瓛儿只有祖母和二哥哥两位血脉相连的亲人了,只要你们安好,瓛儿怎么都可以。”瓛安慰老太太说。
老太太闭了闭眼睛,沉下一口气。再睁开眼睛时,目光如炬,玠和瓛分别站在她两边,扶着她走到静贤堂的正堂门口,高辛府的高阶侍卫、仆役们都已经在门口恭候了:
“今日起,我高辛氏只有高辛玠和高辛瓛两位公子。五日后,高辛玠接替高辛族长之位。”老太太发话。
玠和瓛站到台阶下,躬身向老太太行叩拜大礼。院中的侍卫仆役们也都跟着行叩拜大礼。
瓛偷偷地看向玠,面上竟无半点喜忧之色,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云舒把自己听到的这个消息告诉了瑶歌,瑶歌赶紧让云舒把清辉阁的侍卫和仆役们都召集到内厅:
“近日府中大事关乎二公子和整个高辛一族。现在起清辉阁的人说话办事要更加谨慎,不容半点出错,可都听清了?”瑶歌说。
“是。”厅下的侍卫仆役们齐齐跪答。
晚上,瑶歌让云舒带着侍婢们离开,自己伺候玠更衣。想到他辛苦多日,今天又折腾了一天,好不容易回来,不愿再让旁人打搅他。
“玠哥哥,你瘦了一圈了。”瑶歌也放下白日里的端庄少夫人的样子,一副小女儿模样依偎在玠怀里。
“近几日是有些乏了,不过好在大局已定,也不枉我们分离这些时日。”玠这么说,脸上却还是没有表情,只是这样的低声细语在瑶歌听来,满是柔情
“大公子真的会离开高辛府吗?”瑶歌缓缓坐起身,看着玠,“说来兄长被从族谱中除名并非值得称道之事,偏此时你继任高辛族长之位,我是担心这么做会让高辛氏平白惹出诸多猜疑。”瑶歌说。
祖母果然没有选错人,瑶歌虽平时看起来任性娇憨,一旦真正碰上要紧的事却能临危不乱顾虑周全,玠这么想着,扯起嘴角笑了笑,重新将瑶歌轻轻揽在臂弯里说:
“我虽与他相争多年,却念在与他是一脉所出,从未想过当真要他性命。怎料他却不顾血脉亲情要置我于死地,此时若留他在府中,恐怕我便是做了族长也无法护你和孩子周全。”玠说。
瑶歌听出话里有话,便仰起脸看着玠,突然她想起玠身上有三处伤,便伸手要去抚摸他锁骨下面那一处最深的伤。还没碰到,便被玠抓住了手,放到嘴边轻吻了一下,继续说:
“你回到伊耆那日,我便已经收到瓛的来报,当时正在赶回府的途中,结果发现有人埋伏在回府途中的荒野处,侍卫们当时四散开去,我起初便猜到是他,不过他的灵力在我之下,所以并无过多防备,却不知身后还有一个防风朔。”玠说着这些的时候,就好像是在说一个遥远的,与自己不相关的故事。
“你中的防风锥?”瑶歌不可置信地问。
“若不是星月衣不解带地伺候,还有瓛和羡想尽一切办法救我,恐怕如今的高辛玠已经埋在地下了。”说完,玠重重地咳了两声。瑶歌应声赶紧起身给他倒了杯热茶。
“我今日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知道事情原委,若是今后真有人说起什么,你也不必在意。我自是不怕,只是你这个性子,日后更要在人前听了闲言不好发作,心中不快难免伤了自己的身子。”玠继续说,听得瑶歌一阵感动。
其实这话一半真一半假。当初他设计让珏去地下赌场借赌资时确然只是想拿住这个把柄,好在关键时候以此要挟。谁知他竟在涂山氏大婚那晚刻意去结交防风朔,并且暗示让防风朔助他对自己下毒手。从知道这件事的时刻起,他便告诉自己绝不对这个人再念半点兄弟亲情。
只是珏和瑶歌都无从得知,早在少年时,防风朔和涂山羡交情就颇深,后来涂山羡认识防风清峦还是因为防风朔为了跟家中的弟弟妹妹们显摆自己的灵力,失手打破了一尊祖传的七彩琉璃盏,没等跑出家门,就被他父亲抓住,吊起来一顿打。防风清峦见他可怜,便帮他逃出来躲到涂山羡家中。
当防风朔知道高辛珏要对高辛玠下杀手时,第一时间就告诉了玠,并且还告诉他,珏希望这次动手万无一失,所以要让他在防风锥上煨上毒。玠决定将计就计,让防风朔按照珏的计划来。只是珏突然找到防风朔的时候,玠还没来得及将这件事告诉羡,防风朔以为玠必定会告诉羡,且有涂山羡在,玠一定不会有危险,反倒是家族那些叔伯们若知道自己参与了高辛氏的兄弟相争中,一定没有好日子过,便索性躲了起来,任谁都找不着,这才让玠元气大伤。
毕竟是高辛氏的血脉,按照规矩,珏被断了双手,但还是在高辛府住了一晚,以药膏疗伤不至伤及性命。数次痛到晕厥的高辛珏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落到这个地步。钻心地疼痛中,他模模糊糊梦见了父亲高辛霁,他向父亲哭诉,父亲却一味怪他不争气,母亲也只是看着他默默垂泪。
昏昏沉沉中,他已经分不清是这夜的第几次醒过来。他觉得口干舌燥,刚想开口唤人,手上的疼痛提醒他,自己已不再是那个倍受尊重的高辛大公子了,于是他用手肘撑起身体,挪下榻,缓缓跪在案几边,尝试着调动灵力配合手臂倒水,却还是将水撒到了案几上,打湿了珏的衣服,此时大汗淋漓的他也顾不得许多,将脸埋进盏里喝水。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膝盖和胸口-----靠近案几的地方被打湿了一大片,突然就眼眶发热流下泪来。自从父亲去世之后,他再也没有流过泪,即便是刚刚双手被折断的时候,他心中有愤怒,有疑惑,有无措,都化成了心中满满的恨意,而此时,这些好像都不见了,唯独只剩下了一种东西,叫做委屈。他仰起头想将眼泪收回去,却不想泪水直接在他脸上划出了痕迹,借着窗外的月光发亮。他记得那时也是这样的夜晚,玠还很小,独自住在清辉阁有些害怕,于是他每晚都会去陪着玠,等到他睡着了,珏才会回到朝晖馆。那时候他到哪儿都喜欢带着玠,玠也跟在他身后“哥哥”、“哥哥”叫个不停。等到他们大了些开始念书了,玠似乎总是比他学得快一些,好一些,但他并不在意,因为这个弟弟处处维护他,就算是偶尔因为课业不太好被先生罚,玠也总是帮着他。可是渐渐的,父亲对他的态度有了变化,总爱说他不如玠,甚至有一次父亲罚他跪在爷爷的陵前抄经书,一跪就是三天三夜。这一次玠没有出现,他一个人抄了好久,累了不敢睡,渴了饿了也不敢说,因为他害怕听到父亲斥责他是“不争气的东西。”
抄完了经书,珏拖着又红又肿的膝盖走到父亲面前,把自己抄的递给父亲,母亲将他抱在怀里,强忍着眼泪给他的膝盖上药,却只听到父亲说吃完饭,做完今日的课业才可休息。对于珏来说,父亲就是天神一般的存在,对于这个男人,珏不敢有一丝违逆,但他心里惦记这玠,母亲告诉他,玠这两日病着,祖母在照顾他。于是他老老实实吃饭、做完课业,顾不得休息跑到清辉阁想去看看弟弟,却被拦在了门外,说二公子病着,不宜见大公子。后来玠就变了,变得沉默,变得不愿再和他一起学习一起玩耍,他甚至在玠的眼睛里看到了对自己的敌意。过了一阵子之后,他发现玠拼了命地念书,修习灵力,把他远远地甩在了身后,父亲对于他的责罚更频繁了,那时起,他的心中便有了恨。
“阿娘,我是不是不配做阿爹的儿子,我,我什么都不如玠。”珏跪在母亲怀里,边流泪边问母亲。
母亲赶紧擦去珏脸上的泪水说:
“不许胡说,珏儿,你是未来要继承族长之位的,阿爹才会对你特别严格,你可不能辜负阿爹的期望啊!”
好像就是从那时起,父亲对珏说的话,就只有学习,斥责他学的不如玠,或者对着他叹气。直到父亲临终前,还拉着珏的手,叮嘱珏要努力,不要让他失望。
那之后,便开始了高辛兄弟相争几百年的局面。其实他曾经想过,如果他没有生在高辛家,无需承担一族之长的责任,或者他没有弟弟,没有人同他相比相争,他的人生是不是可以过得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