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度突然停下,玄奕没防备,差点撞到他背上,幸亏及时刹住脚。
梵度回头看他,侧脸在街边朦胧灯火下,好似镀了层冰块,眸子冷得吓人。
玄奕坦然迎接他目光,道:“我道歉,真诚的道歉,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莲蘅大人你……有些话,你永远不必对我说。”
玄奕疑惑:“什么话?”
梵度薄唇紧抿,几次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说出口。他长袖轻拂,转身即行。这次任凭玄奕说什么,他都不再开口。眼角眉梢,全是冰棱子。
玄奕心想,着实没看出,修真界赫赫有名的无常君,这么容易生气?而且一旦生起气来,怎么都哄不好……
玄奕一直认为自己走运得以重生,却听梵度说,其实他根本没死,确切说,是没死成功,因为梵度救了他。具体是用什么法子让他起死回生,梵度嘴巴封得太紧,玄奕使出浑身解数都撬不开。
梵度早就知道他身份,亏他还装模作样演了这么久乖巧徒弟。也好,从此,他也用不着再虚与委蛇,他尚有许多事待办。头一件事,就是想办法找出当年陷害清微君之人。
这次跟尹秋他们下山,他原本打算不再回道门。谁知梵度会半路杀出,自己又不知哪招惹到了他。
就这样,玄奕不明就里,跟着又回了净业峰。直到双脚踏在山顶的实地,他才如梦初醒,心底惊骇,自己怎的又回来了?
尹秋等人不久也抵达,恰好见梵度冷着脸飞向后山,徒留玄奕一人在原地。众人皆怔住,谁都看得出,无常君心情相当不好。
桓真等梵度身影彻底消失,才小声道:“小师叔,你怎么又惹无常君不高兴了?”
玄奕眉心一挑:“又?这话从何说来?”
桓真道:“无常君哪次脸色不好,不都与小师叔你有关?”
玄奕道:“那我面子真够大的。话说,梵……我师尊他不一直都冷若冰霜?你们能看出,生气跟不生气有啥区别?”
桓真没来得及回答,一名少年抢先道:“区别可大了。无常君平时看着虽然冷漠,但那种冷,顶多算是一种生人勿近的高冷。生气可就不一样了,这个时候的无常君,真就跟地狱阎王差不多,谁不要命敢轻越雷池?反正打死弟子也不敢。无常君的眼神冷的跟杀人的刀剑没什么两样。”
玄奕心想:“观察够仔细。”
桓真和那名少年所想一致,连连点头:“没错。无常君从未对任何人生过气,除了小师叔。小师叔,您又做了什么啊?”
玄奕感觉很冤枉,日月可鉴,他真的什么都没做,回想自己说过的话,也没觉哪句不对头。梵度这气生的好没来由。
他道:“我没做什么。许是另有他事干扰师尊。”
桓真压根不相信他的话,还想再问,忽然,只听得尹秋冷冷道:“此前为师说过什么?若两千遍南华真经还嫌少,为师不介意多给你增加一千遍,一旬为限。”
一旬是十天,比先前的十五天足足少了五天,次数却累积到三千遍。桓真登时全身颤抖,四肢发软,红着眼道:“师父,弟子错了。师父的话,弟子一刻,不,半刻也不敢忘。弟子现在立刻马上就去抄经书,保证在半个月后抄完两千遍。小师叔再见!”说最后那句话时,人已飞奔往藏书阁方向。
桓真不在,尹秋吩咐其余弟子先行散去,自己却手挽拂尘,立于原地。玄奕见他欲言又止,便问:“尹师兄,你有话说?”
尹秋吸了口气:“所以,到底为什么?”
玄奕一时没听明白:“什么为什么?”
尹秋:“无常君为何生气?”
玄奕:“……”
“我说我真不知,你信吗?”
尹秋凝视他半晌:“信。连师弟你,好好休息。再会。”
这次换玄奕凝视他远去的背影。怎么感觉一个比一个莫名其妙?如今道门都流行这种风气?玄奕觉得自己作古多年,竟有些跟不上这些年轻人的思想。根据梵度告知他的内幕来看,他既然没死,也就算不得作古。可他醒来,已是三年后。那他丢失的这三年记忆去哪儿了?连苑这个身份又是怎么回事?
连苑在道门的存在已经有段时间,并且得到道门弟子普遍认可,在外界也有传言,无常君新收了一名徒弟。
如果这些全是梵度一手安排,那他做这些的目的是什么?单纯只是为了给他制造一个重生的假象?不会这么简单。
往深层次想,连苑只是掩盖玄奕真实身份的假皮,梵度做这些的确是想掩人耳目,只是这人,肯定不是玄奕。不然梵度也不会亲口告诉他,他并未死。
答案明明呼之欲出,可越想,就越觉得复杂。
玄奕觉得,除非梵度自己说明一切,不然,光凭他自己半靠猜测半靠想象,很难拼凑出事情的完整样貌。有时稍微想偏一步,就会得出截然不同的结论,极容易造成误会。
可梵度不肯说,他也没辙。
桓真说是要老老实实闭关抄经书,这才不过五天,玄奕又在半道上遇见他,依旧风风火火、诚惶诚恐,看方向是要去后山。
刚好玄奕闲得无聊,准备去演武场找人练手。
两人狭路相逢,桓真如抓住救命稻草,两眼泛着激动的泪光,捧着玄奕双手,道:“幸好小师叔你在,如此,弟子就不必冒着生命危险去后山了。”
玄奕见他每次这般状态,定然有事,便道:“你要找我师尊?”
桓真点头:“是。修罗门派人来净业峰,说是有事要对道门掌座说。”
竟指名点姓要对一派宗门之主说话,可见来人地位不低,更重要的,竟然是从不轻易现身的修罗门。按理说这种有关宗门之间交流的大事,应该是尹秋这种身份的人去通知梵度才是,怎会换成桓真?
玄奕道:“你师父呢?还有,来的是何人?莫非是修罗门掌座?”
桓真道:“师父在山下跟人打起来了。其余师兄都在帮忙助阵。那名紫衣女子趁师父跟敌人交手,便自行登上净业峰,此刻正在演武场呢。听她自报家门,说好像是修罗门掌座大弟子。”
听他说完,玄奕诧异道:“除了修罗门派来的女子,还有人擅闯净业峰?”
道门在四境素具威望,现今掌座无常君修为凌驾于其他三境之主,修真界无人能敌。谁胆子这么大?竟然敢到净业峰下撒野?
桓真道:“嗯。那人我们都见过的。就是曾出现在双花城的那名穿白衣、打红伞的女子。她好像是追着修罗门那名少女而来,模样可凶恶了。好在那具男尸没跟在她身边。未曾想,那名女子实力竟不差,都能与我师父打成平手。不过观她所用招数,皆属邪魔一派,果然非我等同类人。小师叔,能否拜托您,将修罗门来人之事告诉无常君?”
玄奕道:“不巧,师尊他不在后山,我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桓真吃了一惊:“啊?什么时候的事?无常君怎有可能不在?”
玄奕耸肩:“确实不在。”
这几天玄奕几乎都没见着梵度,早上倒是远远看到一眼,那时梵度祭出宝剑,身体化作一道闪电,离开了净业峰。玄奕也不知道他要去哪。先前也曾听说,梵度偶尔心血来潮,会突然消失几天。这几天,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去做什么?
第16章 维叶萋萋2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修罗门在后面这半句上,可谓佼佼者。来的这名少女名叫拂芩,外貌娇艳,身量窈窕,傲然凌霜,屹立在演武场中心,紫衣随风飘扬,更衬托得她气质非凡。
见来的不是道门掌座,而是两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弟子,登时长眉拧起,不满情绪全表现在脸上,冷冷道:“本姑娘要见的是道门之主,你找他来干嘛?”
这话是冲桓真讲的。她视线匆匆扫过玄奕,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
桓真道:“这位是我们小师叔,也是无常君唯一认定的徒弟。”
拂芩冷淡道:“那又如何?徒弟永远只能是徒弟,岂能与师父相提并论?”
玄奕笑道:“在下自然不敢与师尊攀比。只不过姑娘来得时间不对,在下师尊不久才下山。估计一时半会不会回来。姑娘有事,不妨说与我等听。等师尊回来,在下代为转达,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