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后他上了车,电话在这时响起,是孟晓春,他的声音伴着车窗外的雨声传来“铮言啊,今天下雨,要不要陪我喝顿酒?”
他的邀请有些莫名,借口更加莫名,但是闻铮言确实很需要酒精,便答应了下来,直接驱车赶往孟晓春所说的地点。
他到的时候孟晓春已经等在了吧台旁边,正在自斟自饮,闻铮言一上来就要了威士忌,孟晓春看他一眼,没有阻止。
拿到了酒,闻铮言喝了一大口,方才向孟晓春问道:“导演怎么突然叫我出来喝酒?”
孟晓春笑笑“我刚给静瓷打了电话,他说你已经走了,我猜啊,你是在静瓷那里碰了钉子,所以才特地约你出来,帮你排解一下郁闷。”
他拍拍闻铮言的背“怎么,心灰意冷了?”
闻铮言摇头“灰心倒是也不至于,只是有些受挫而已,前两天确实有些想不开,想放弃了,但是冷静下来,依然是不甘心。”
如果说他前两天还因为苏静瓷的作为生气灰心,今天反而更加坚定了起来。
如苏静瓷所说,他当然害怕苏静瓷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因为一些事件触犯旧疾,甚至死在自己面前,但是他更害怕的,是苏静瓷在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悄悄地痛苦,甚至无声息地死去,而自己只能面对他冰冷的墓碑。
他微微仰起头,呼出一口气“就是不知道怎么再继续了。”
孟晓春了然地和他碰了一下杯,闻铮言看向孟晓春,犹豫道:“他和我说他从前自杀的事情。”
孟晓春明显有些意外,旋即点点头“是的,因为那件事情,静瓷远远没有外界看上去那么云淡风轻,事实上,刚刚出事的时候,他几乎有半年的时间都在不分昼夜地酗酒,抽烟也抽得很凶,直到走到了那一步。”
那段回忆不仅仅对于苏静瓷不堪回首,对他也是一样。
“要不是那天笑臣和他通完话之后发觉有些不对劲,叫我去一起去他家确认他的安全,静瓷,”他顿了顿“估计会真的死在那一天。”
“他那时大概真的是一心求死,在浴缸里用刀片割腕,伤及了动脉,甚至在伤口血液趋于凝固的时候,又补了一刀,万幸这一刀没有那么深,否则谁都救不回来。”
在听医生说这些话时,孟晓春和梅笑臣两个见惯风浪的人都有些呆滞,谁也没有想到,这个一直被称为天才的年轻人,会意图用这样激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听完这些,闻铮言几乎连酒杯都拿不住,最后终于把杯子重重搁在了把台上。
孟晓春不忍心看他这样,转了话锋:“不过那都过去了,我后来把静瓷送到国外的疗养院治疗,情况也慢慢好起来了,不然我也不会叫他回来拍戏,他恢复工作也是医生的建议。”
“其实静瓷之前出国,也不光是为了躲你,主要是去复查然后接受心理干预治疗。”
他安慰闻铮言“所以他会好起来的,而且我唯一能向你保证的就是,他是真的需要你,也是真的很喜欢你,我也知道他这段时间的作为让人伤心,确实挺气人的,但是你就当他是病人,多担待一下。”
闻铮言点点头“我知道,我已经完全不怪他了。”
孟晓春笑了一下“我就知道,你才是最合适他的人。”
换来闻铮言的苦笑“要是他也这么想就好了。”
他免不了怅然“我总觉得我和他之间永远隔了一道墙,无论我怎么努力,甚至疯魔,都无法跨越。”
他以前以为那不过是苏静瓷的自我保护,却原来在这道墙背面,是漫长的痛苦挣扎和无可回避的疾病。
“喜欢一个人喜欢得太深,是要辛苦一些,但其实也有很多乐趣,”孟晓春伸出食指晃了晃“不足为外人道也。”
闻铮言看着他的表情,忽然低声道:“孟导,那我能不能也问您一个问题?”
“您是不是,爱梅先生啊……”
孟晓春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臭小子,你还八卦起我来了!”
闻铮言有点不好意思,道:“也不是八卦,就是有点儿好奇……”
孟晓春点头“是。”
“我当然爱他,可是他也爱我啊,而且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都快比你的岁数都多了,你可别以为我和你是同病相怜啊。”
闻铮言撇嘴,心里酸得像柠檬,孟晓春见状,又笑了两声,才道:“不过既然你都问了,我也不藏着掖着,可以和你这晚辈分享一下我们的经验,也满足一下你的好奇心。”
他缓缓地道:“其实我们两个也并不是顺顺利利走到今天,我和笑臣同你和静瓷一样,是同一所大学的,我比你幸运的是,我们是同一届的同学,读书期间因为排练话剧认识,合作,后来就在一起了。”
“大学毕业之后顺理成章地继续合作,我们虽然在创作理念上非常一致,但早年间脾气不是很合,即便是现在,偶尔也会有把彼此气得要命的时候,那时候更是经常吵架,当着整个剧组的面也能吵起来,一吵就吵得天翻地覆,谁也不肯让步,感情的裂痕也越来越深,最后终于闹到分手的地步。”
就算是现在,孟晓春提起分手的事情,仍然像是不堪忍受一样,灌了自己一大口酒才继续讲:“他负气出走海外,一走就是四五年,笑臣走后,我也和其它很多优秀的编剧合作过,但再也找不到当时和他合作时的感觉,时间越久,这样的感觉越深,我才开始反思,意识到自己到底失去了多么珍贵的东西。”
“这个世界上能够了解你,和你在精神上契合的人真的少之又少,有的人可能终身都不会遇到,更何况,在情感上,我又是那么深爱他,即使明知他所有缺点,我也依然深爱他。”
“后来有一次到国外取景,正好遇见了他,那是在雨后伦敦的街上,他比我印象中变了好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那时候我们也都是三十来岁的人了,眼角都有了皱纹,笑臣只是看了我一眼,转身就走了,我以为他是不想见我,戏都没心思拍了,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他又出现,从街角走过来,递给我几沓纸,都是他写的剧本。”
“笑臣当时头发被雨淋湿了,衣服也是,就站在那里,把剧本递给我,说‘这不是特意为你写的,只是目前还没找到人能拍出我心中的感觉,想来想去还是你合适,版权费你看着给,不给也行,就当我给你的青春损失费了。”
孟晓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听听这话,多气人,换个人能当场气晕过去,他多倔啊,又骄傲又倔,嘴还这么毒,可我当时差点没哭了,当时我就想,我就是抱着他大腿求他,也不能再让这个人离开我了。”
“我就和他说,我说你别走,你千万别走,你等我一会儿,我有话要和你说,你走我就死给你看,我估计他当时是想说‘那你就死给我看看’但还是忍住了,就站在一边等着我,一句话也没说,等我拍完了当天的戏份,和他一起回了家,我们聊了一晚上,谁也没说复合的事儿,我那次在伦敦逗留了一个多月,都住在他那里,但是每次想提到复合,他都转移话题,杀青那天,我请他到剧组,当着所有人的面向他求了婚,这才把他带回了国。”
他长长地叹气“这些年气的发疯的时候,灰心的时候,只要想想,这一辈子几十年的人生,能得到最爱的人陪在身边,其它的就不算什么了。”
闻铮言若有所思地点头,然后和孟晓春碰杯“敬您和梅先生的爱情。”
孟晓春也和他碰了一下“敬你们这些年轻人的爱情。”
他和梅笑臣已经走过了年少轻狂,很快就会走过壮年迈向垂暮,他们的故事会以平淡和坚贞为结束,以每一部共同的心血凝成的影片为印记,他们有遗憾,也还有未来。
爱无法阻止岁月老去,但却在每一代人心里生生不息。
第二十九章
庆功宴结束之后,大家都回到了各自的工作当中。
苏静瓷在众多剧本之中挑选了一部美食题材治愈主题的文艺小清新电影,剧本很有趣,但是拿奖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汤妙说他现在的心理状态不适合连续拍摄过于沉重的题材,比如之前和周敬文合作的电影,就让他出现过多次被深陷主角情绪难以排解的情况,这对他是很不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