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随之笑着说:“你若是赶紧认真点写,让这今个儿的字帖练完,我便会更好一点了。”
梁似烛于是就勾头写字,却实在还没长进,好不容易写完了,跟之前的也没啥俩样。
燕随之检阅过后说:“你可回‘品裕室’了。”
梁似烛便打着哈欠走了,踏出门阶前回首:“夜梦清吉。”
燕随之正在收拾着书案,连头都没台就回了句:“你也是。”
半夜里淋淋沥沥得起了些梅子雨,从瓦上檐角处顺着落下来,打得芭蕉叶都低低得垂了头。这雨连绵着下了算得上好些时候,等到彻底放晴时已是清和四月里了。
四月槐序,清明时节。
原顾清明想要回趟齐云山安国寺,于是破天荒地打吟风轩出来,背后扛着从不离身的赤霄剑,向耘书斋走着准备给燕随之辞行了。
原顾刚踏进耘书斋的门,结果是先见着了梁似烛:“三王爷人呢?”
“怎么是你在这里?”
燕随之圈拳清咳了几声,原是地方太过偏僻,竟是让原顾眼皮子底下,硬生生地给没瞥见。燕随之正在佝偻着腰翻找物什,这对他实在有些费力气,于是他转头对原顾说道:“原姑娘可先在那坐会儿。”
又喊了梁似烛过来:“你帮我够个物什。”
梁似烛于是走近弯腰蹲下了身,脖颈处红绳悬着晃悠了下,玉佩就不小心露出了衣襟。梁似烛顺手又往怀里一揣,谁知原顾竟快他一步扯起来:“你从哪里得来的这玉佩?”
“这是你能带的吗?”
燕随之见事情已然暴露,心下思忖着怎样解释,原顾一记掌风就拍了过来,他只能先出声喊道:“原姑娘且停。”
“这玉佩是我赠予梁公子的。”
“他与我有些恩情。”
“我一时无以为报。”
“便顺手从身上扯了这玉佩下来。”
“若说是错,也应是我,思虑不周。”
原顾说:“这本来就是三王爷的玉佩,三王爷如何处理转赠与谁,我本无权也不该过问。”
“但我实在忍不住,就当是为了机问,三王爷这值吗?”
梁似烛见这俩人对暗号似的,净说些他听不懂的话,于是扯断了玉佩回声:“我本也不明这玉佩竟贵重至此,若提前知晓定不会贸然接收。”
“这玉佩到底如何处置,我且将它放在这里,你们俩就看着办吧。”
谁知燕随之轱辘着过来,又将玉佩放进梁似烛手心,定定地看向原顾眼底:“烦请原姑娘捎句话,就告诉了机说‘值得’。”
原顾于是拱手道:“既然三王爷说‘值得’,那原顾就没什么问的。”
“清明时候原顾要回趟齐云山,安国寺里有些事宜未办妥。”
“多谢三王爷近来多番招待,原顾都感念在心来日定报。”
燕随之于是笑着说:“那我在这里且祝原姑娘一路顺风。”
梁似烛蹲着够了许久,出来是几本古籍,他拍拍封上的积灰,伸手递给燕随之:“她不是来京城寻人的吗?”
“这些日子里可曾找着了?”
燕随之接了过来:“就是这个。”
“你又不常跟她交际,前几天才刚找着。”
“这不,看完就又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杨柳飞絮:“不是我的锅,我不背,谢谢!”
燕三你偷亲人家,还推给杨柳飞絮?
第24章 清明时节
梁似烛也不作多想,看燕随之查阅古籍,就低头凑过去。
燕随之伸出食指抵住梁似烛眉心,扭头时候唇堪擦过他耳侧,梁似烛于是就直起了身子。
燕随之的眼神落在被梁似烛扯断的玉佩上,红绳参差裂口处竟像天堑一般,但他还是向着梁似烛开口:“你可曾还记得刚进府的三个规矩?”
梁似烛本就是凑个热闹,也没那看书的想法,听燕随之开口问就回答:“我不是早都办到了吗?”
“哦,还差第三个。”
“燕三你可真小气,这般事记到现在。”
窗外的风给翻过一页书,燕随之伸手去压回来说:“那你可听好第三个便来了。”
“你能把这个玉佩保管好吗?”
梁似烛觉得这要是还自己放着实在棘手,但却也招架不住燕随之突地这样说:“要是放在我这里也未尝不可,如若燕三想要时开口就行。”
“那就劳烦常乐好生看管了。”燕随之的眼神只游移在古籍上,仿佛也不怎么在乎答案。
梁似烛随口就说道:“那也行。”
梁似烛踮脚欲往耘书斋外走:“燕三那我就不叨扰你念书啦。”
燕随之也未曾抬头,淡淡地“嗯”声。
梁似烛于是就吊儿郎当地踱步走了。
燕随之指尖捏住书边角,风从珠窗外溜进来,轻拂过他的发梢尾,他才意识到未及翻页。
燕随之低声懊恼着嘟囔了声:“似烛…死猪!”也不知道到底是在骂着谁。
清明时节,细雨纷纷。
燕随之坐在耘书斋檐下静默着看雨落,梁似烛撑了把云皮油纸伞侯在一旁,清瘦骨节虚虚握住墨竹伞柄,伞身微微倾斜遮住了轮椅上的人,以免他会被顺檐而下的雨打湿。燕随之竟突然绞轮走进雨帘,山水纹楠木轮椅碾过积水洼,有泥渍跃起污了黑底金纹的衣摆,梁似烛晃神间的片刻光影,燕随之竟已然到了堂中雨下。
梁似烛立即倾身踏水轻掠过去,又用伞笼住了轮椅上的燕随之:“燕三想干嘛?”
燕随之半湿的碎发紧贴着额角:“只是…想淋些雨…罢了。”
梁似烛撩袍半蹲下来,手顺着燕随之后颅发,看向燕随之的眼底,哄孩子的语气似的:“咱燕三身子本来就弱,不要再沾上了湿气,回去换身衣裳吧。”
燕随之低头独自喃喃道:“今日本是要去凤凰丘。”
嘉妃生前深得先帝恩宠,临了前遗愿不欲葬皇陵,城郊有座凤凰丘幽静恬雅,恰合嘉妃的喜好脾性。
嘉妃曾言:“妾身本不是笼中雀,只是一霎目成心许,就不远万里来宫中,埋泥下一抔灰,想要生前未得自由。”
凤凰丘,嘉妃葬。
梁似烛虚揽住燕随之的脖颈:“现在也不迟,我陪燕三去。”
梁似烛一手撑伞,一手推着燕随之,回耘书斋换衣了。
不一会儿出来时候燕随之已是素底净面白袍,梁似烛叮嘱尚叔去置办一架马车可安稳载行。梁似烛又俯身揽过燕随之,将他抱起来放到马车上。后头跟着又一辆马车,用来安置轮椅和杂物。梁似烛把云皮油纸伞收起,轻轻抖落伞上附着的雨水。也弓身弯腰进马车里头。
燕随之佯作无意道:“母妃去得早,先皇很疼我。”
梁似烛不知如何宽慰,犹豫着还是说出口:“以后由我来疼燕三。”
燕随之略显疲怠地揉了揉眉心:“你自己分明还是个小孩子呢。”
梁似烛似是觉得无法反驳,用手顺了顺燕随之的发:“燕三可以再等我些日子。”
凤凰丘坐落在城郊西北面,有扫墓人常年在此看守,燕随之每年清明都会来,已经与其颇为熟识。
等马车停到凤凰丘,雨已经差不多歇了。梁似烛先跃下后又揽了燕随之,将他放在轮椅上往前推着走。
有老妪佝偻着腰迎上前来:“是三王爷来了,带的这是哪位?”
燕随之一把攥紧了梁似烛扶在轮椅上的手:“这带的是我不可多得的推心知己。”
梁似烛反握住,像是解释一般,低声附到他耳畔:“燕三爷手太凉了。”
后头跟着的另一辆马车的马夫将车里物什收拾了下来,有着香烛纸钱和白堕酒许多样上坟要用的。梁似烛推着燕随之,马夫便跟在后面走。
梁似烛在漫山遍野的芳草萋萋里头,看见了一座掩映其中无名之冢,只是一块石碑并未刻铭,有蜂蝶萦绕絮语在石碑周圈的花枝上。梁似烛只想这嘉妃倒是个与世无争的,燕随之在某些点上倒是一脉相承。
马夫在地上摊开了一片平织棉布,就把怀里揣着的物什罗列其上,就往后退着好远几步背身了。
燕随之沉默半响,梁似烛就侯在旁。直到梁似烛觉得仿佛天荒地老般,才模糊着听见了燕随之的低叹。
燕随之微抬起来腕子:“劳烦拿白堕酒来。”
梁似烛在平治棉布上拾了酒,拧开酒壶盖子递给了燕随之。燕随之轻轻往上一扬,酒滴子就飘飘洒洒地落。像一场如酥春雨,雨下有着未亡人。燕随之微昂起头,露出一段脖颈,白得如瓷般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