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没了。”君洋满腹心事,“今晚集合两次,另外阶段考分数在85以下的——”
说着说着,他血压又上来了,下意识地磨了磨牙:“饭桶!竟然连85分都考不到,明天重考!”
严明信听着不对劲:“等等,你是不是应该公平一点儿?”
君洋蹙眉:“我怎么不公平了?”
“我也喊你‘教官’,你陪他们的时间怎么比陪我还多?”严明信难以置信地问,“我不在就算了,我好不容易来一次,你都不理我?是教官您变正人君子了,还是我自作多情了?”
君洋:“……”
有些思绪只在安全的状态下才能蔓延,受不得强光照射。
一段时间的监控生活让君洋从内到外清心寡欲、形端表正,这时他目送小兔崽子们走远,再一望珠玉在侧,无语地发现自己竟然将本末倒置了。
“刚才我说的是原计划。”君洋面不改色地改了口,“晚上不集合了,明天也不考试了,最好明天一整天咱们都不要在学院里待着,我看了烦……哦,要不现在就让他们解散吧!”
第58章
君洋行事谨慎,不料还是被远处打着嗝剔牙的家伙盯上了:“目标上车了,车内共两人,现在正沿主干道向西行驶……有树木遮挡,根据灯光判断,目标车辆在篮球场外向南拐,持续前行……目标到达接驳站……目标驶出校门口——他走了!”
瞭望员一丢望远镜,中气十足地大喊一嗓子:“君教官离校了!”
众学员奔走相告,有人问:“今天还回来吗?”
负责瞭望的学员搓着下巴分析:“我看他换了衣服走的。只是送人的话,没必要换衣服啊,对吧?这意思至少得吃个饭什么的再回来吧?”
“据我所知,咱们教官很久没有离校了。”有的学员兴奋不已,“说不定他也出去玩玩,明天才回来?要不咱今天晚上也……”
“不可能,”一人打断道,“你记得吗,有一次教官说过,只要查寝的时候谁有一次不在校,立刻开除。”
跃跃欲试的学员们霎时集体噤了声。
领头的说:“那,还是老实点吧……至少今晚应该不会紧急集合了……”
君洋的心情愉悦程度和离开飞行学院的距离成正比,不管严明信说什么他都一口答应。答应得太痛快,他又不得不问:“你刚才说去哪儿?”
严定波随027舰出发去了江南,最少也要三个月才能回来一趟,严明信心里有数。可他嘴上不好意思直说“今晚我家没人”,这样搞得好像他每次来找君洋都是为了那回事似的——平心而论,这并不代表他的全部目的。
他想,他们之间除身体外应该还有别的共同语言。
是什么来着?
“我说,时间还早,要不要出去转转?”严明信矜持地提议,“哪都行,晚上应该都挺热闹的。”
每到一个城市,熟悉当地民生保障、医疗卫生和人防工事的位置分布是君洋的职业习惯之一,大城市的商业区规划也大同小异,并不难猜。
“好的。”他轻车熟路地一打方向盘,不劳驾严明信指挥就找到了地方。
严明信平时没什么消费欲望,也没什么购物需求,属于深居简出的那一类人,要不是严定波上岸,他休假可能连家都不回。看多了千篇一律的迷彩,眼前净是清汤寡水,这一来到花花世界,都还没踏足进去,光是沾了个边儿就目不暇接了。
寸土寸金的商业街中间摆了一溜儿五彩斑斓的游戏摊位,他指着那处道:“那边热闹。”
“好。”君洋跟了上去。
说起来,君洋浪子回头的时间远比他不学无术的时间要短,昔日作为无人管顾的边缘少年,各种青春期的恶习他都沾过一点儿。如果不是当年福利院“大清仓”把他们扫地出门,他没有落脚的地方,不得不投身海防基层先混片瓦遮雨,现在可能已经成长为当地小县城里的知名混混了。
福利院从内部被蛀空了心,自身难保,恨不能折个树枝糊弄他们当笔用,断不可能发什么劳什子的零花钱,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他兜里似乎总有二个子儿,尽管来路涉嫌坑蒙拐骗,钱也不是太多,但足够让他浪荡街头的时候把各种把戏都玩透了——
他对严明信说:“让让。”
“干嘛?”严明信左右看看,周末的步行街太过拥挤,“你悠着点儿,别扎到人了。”
“不会。”君洋说着,拈起来几支飞镖。
飞镖摊摆在路口的黄金地段,巨大的客流量其实足以让老板赚个盆满钵满,不过这摊主志不在小,格外地生财有道:悬挂的飞镖盘外围是坑坑洼洼的泡沫塑料,中间的红心部分则是密度板。
人站的位置距离靶子看似不远,但一镖过去,力气重的会使飞镖把泡沫板蹭掉一块,摔在地上;力气轻了,飞镖触碰密度板则会弹开。
没想到十年八年过去了,这一招还在全国通用。君洋掂了掂飞镖的重量,拿捏好力道掷了出去。
“噔噔噔”三镖接连正中靶心,飞镖的尖端直直没入木板。
他若无其事地收了手,像平时给学员做完示范一样,准备接受吹捧。
谁知道严明信只是用手肘碰了碰他:“哎哎。”
“……”君洋一回头,严重怀疑严明信刚才根本没看他,问,“怎么了?”
严明信神色痛苦:“你看那儿,那人怎么回事儿?恶不恶心?”
一人拎着塑料袋从不远处缓缓经过,有些瘪了的袋子里盛的是小半袋橙黄色的不明液体,袋子的内壁上还挂着一层缓缓往下流淌的白色泡沫。
“……那是散装的啤酒,没见路对面的店门口摆了个‘奉天啤酒厂’的大桶吗?”君洋分不清他们之中到底谁才是外来人口,嫌三嫌四的习性刚要发作,睨了严明信一眼,继而沉默了一瞬。
再开口时,他语气温和了几分:“你在想些什么?”
“哦,我说怎么还插个吸管喝……”袋装的黄色液体——严明信的大脑完全被住院期间的心理阴影支配,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心想,这也太恐怖了。
“你想喝吗?”君洋没他思维发散得那么遥远,就事论事地皱眉道,“可能不太干净。”
卖给外地游客的“特产”,包装越土、越随意,才显得越“本地”,然而散装食品无法保证质量,有些唯利是图的商人真敢把临近保质期的啤酒和正常的勾兑在一起混卖。反正是冰镇出售,强烈的温差使人的味蕾受到麻痹,两口下肚浑身舒爽还来不及,根本不会细究口味如何。
这种程度的勾兑算不上挑战食品安全,因为两样原材料都合法,人喝下去也不会怎么样,顶了天是腹泻一场。只是,君洋莫名觉得,或许这一马路的人都能喝,他的严明信就是不能喝。
严明信具体能喝什么?
可能得喝几十层过滤后的露水。
严明信每次去学院换下来的衣服他都手洗了,挂晒在阳台,让阳光给它们充能一整天,他下课回宿舍收起来,单独叠成一摞。
或是干净、天然的,或是充满爱意和呵护的……总之严明信不该喝这些掺杂了歪歪扭扭的心思的鬼东西。
幸好严明信并不想尝试,斩钉截铁地拒绝:“不喝不喝,还是找个地方吃饭吧。你想吃什么?听你的。”
君洋就近挑了家窗明几净的馆子。店门头很低,要微微弯腰才能进去,迎面便看到桌上罗列了一排有年代感的物件,像回到了几十年前寻常人家的饭厅。店里摆着舒适的藤椅,每张餐桌上还挂着一盏昏黄的小灯。
环境有家的味道,饭菜也不像严定波做的那么一言难尽,严明信心底滋生出一点遥远的憧憬——当他们生命中大把的时间从这片土地上滚滚而去之后,君洋大概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要落叶归根的,假如那时他们俩能像现在这样,长久地共度一日三餐和一年四季,享受平凡得不值一提的安好,也相当令人期待。
他轻轻地喊:“哎。”
君洋一抬眼皮,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看着他:“怎么?”
严明信想了想,这儿还是公共场合,那些话也许应该留到更安静的地方说。
他只说:“你多吃点儿。”
君洋志不在此,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缓缓垂下了眼——暮色四合,街道华灯遍布,是夜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