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趁机快速看了一圈,四周和彬说的差不多。现在守卫警觉性不高,也许可以试着往外走走换成海港支队的那个赵馨诚,多半是跳起来便往外逃。可是我现在走五步也许还不如以前一步跳得远,还是别争先恐后吃枪子儿了。
我半掩上房间的门,在粗劣的卫生纸上匆匆写下:“32。周霞会。可能刺杀。重要人质。”
这时走廊上又一阵粗重的脚步声,有钢底皮鞋也有塑料拖鞋。我将纸团成一团藏在袖子里,赶到门口。一群小弟拥着两个大佬似的人物,站在Mia身边。
彬也在,他尽量不引人注意地朝我丢了个眼色,示意我藏起来。
一个大佬忽然拔出枪,指着Mia的头。我的腿再次比脑子快,一个箭步就跳上前去,大声喊道:
“住手!”
十几把枪立刻刷刷转向指着我的头。
另一个抱肘施施然站着的大佬伸手阻止了其他人开枪的冲动。他看着我,笑了,用明显南方口音的普通话问:
“你就是那个警察?”
我大脑有点跟不上,他主动自我介绍:
“我是周戚年。”
哦,纵横两广云南一带的狗皮膏药贩子、军火私商,被公安部和国安部数度通缉的男人,眼下就在我面前,礼貌得像是来做生意的诚实客人。
他朝旁边一指那个要对Mia开枪的大佬:“这是阮英雄,我们叫他阿雄。你可以叫他雄哥。”
然后朝彬努了努嘴:“你这位兄弟很好,非常好。我听说他有个外号,安隆汶的死神。非常惊艳,名不虚传。”
他再度对我说:
“我听说你是来杀他的。能被死神器重做朋友,又敢杀死神的人,我非常敬佩。”
雄哥说了句越南语,其他人就把枪放下了。
周戚年看了看Mia,问我:
“你们认识?”
我犹豫了一会儿,考虑怎么说对Mia最有利,决定实话实说:
“她是我的医生,给我看过病。有话可以好好说,请不要伤害她。”
周戚年点点头:
“果然重情重义,我很欣赏。”
他看了Mia一眼:“不过我们有个小麻烦,你的这位小医生现在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万一说出去,有点棘手。”
他给雄哥递了个眼色。雄哥对Mia说了几句什么,Mia回答了几句。
周戚年似乎很满意,又用越南语跟Mia聊了两句。Mia低着头,似乎在承诺什么。周戚年和雄哥商量了一下,用中文说道:
“既然是老街坊了,那就网开一面。这里的事情要是听到半个字的流言,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地上的女孩已经不再挣扎了,似乎恢复了意识。守卫把她俩拖进了房间。Mia似乎反复承诺了什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收拾医药包,被枪指着往外走。
“等等。”
周戚年突然发话,Mia停下脚步,他却指着我腹部纱布渗出的血迹说:
“小医生,帮人帮到底。你再帮他止一下血吧。”Mia在房间里给我重新换了一遍纱布。其他人不敢妄动便留在走廊上,我们也就少了被围观的困扰。我趁没人瞧着,往Mia的医药包里扔进了那个纸团,Mia迅速地把纸团塞进一个不透明的空药瓶里,一切在几秒钟之内完成。
第7章 救赎 07
彬曾经教导我说,观察一个人的行止坐卧,便可以得到很多额外的信息。我看着周戚年端坐在大厅中央的主座上,亲自在小碳炉子上吊开一壶功夫茶,用布满了刀伤和皱纹的手提着,灌进紫砂壶和白瓷上釉口杯里。周戚年介绍,茶是冻顶乌龙,水是从50公里外运来的深山泉水。
他将三指来宽的一个杯子推到我面前,笑道:
“你尝尝?”
我惯喝酒,也喝咖啡,偏爱一切刺激性食物的味蕾,除了彬偶尔递上的柚子茶,很少接触这种清淡的饮料。
然而吃了几天劣质冷食的舌头并不抗拒这种清香温暖的味道。我深深吸了一口茶香:
“好茶!”
周戚年笑了:
“难得你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懂茶。”
他连倒三杯,被我连续一口一杯喝掉。他怔了怔。我疑惑自己犯了蠢,求助地看向彬,彬没有看我,面无表情。
“你让我想起年轻时候的一个朋友,北方人,你和他当年一样的豪爽。”周戚年温和地看着我,“真可惜,我这一辈子都没机会去北方。”
我心想,那是,就凭你的大名,只怕还没过黃河就落入追捕的天罗地网了
“常言道父母在,不远游。你从津港千里迢迢跑到越南,不怕家里老人担心?”
我挑了挑眉,周戚年笑了:
“你放心,我周戚年一向是非分明,从来不会牵扯无辜的人。何况,我真要对谁下手,你说不说,都是一样。”
这样倒显得我过分多疑了。我说:
“家里老人都不在了。干我们这行的,入行第一天就知道,这是个玩命的行当,顾不上什么父母子女。亲情爱情,多了反倒是连累。”
周戚年笑笑:
“这口吻倒也像极了当年我那朋友。”
他端起茶杯,感叹一声:“我是福建人,最注重传宗接代宗族礼法。不过我是个孤儿,十岁不到父母就双双去了。你们都说我是亡命之徒刀口舔血,可是我要衣锦还乡又有什么用,给谁看呢?”
我不知如何接这个话题,便悄悄四下打量。仓库大门紧闭,只有从几个极高的窗户和天窗照下来的日光,显得有些黑黢黢的。四壁都堆满了纸箱,不知道以前这里是用来做什么的。一个角落显然被临时改造过,用三合板搭了几面墙,挂着一个布帘子—一帘子没合拢,可以看见里面的上下铺,应该就是文昌说的给帮众休息的地方了。另一个角落里放了几张麻将桌、一张台球枭,横七竖八的几把椅子。旁边放了几个板条箱,里面铺着木屑和枪支。还有一个角落除了纸箱以外空荡荡的,只放着一把椅子,一个水桶,两根绳子,几个塑料袋,地上乌七八糟的倒像是血。也许是因为大佬们都在的缘故,大厅里乌泱泱地挤了十来个人,虽然不像后面守卫那么荷枪实弹,但是也三三两两地背着步枪。我不是枪械专家,但是看到M77或者M14这种扎眼的型号,还是忍不住一惊。难怪彬要说,一把没了子弹的格洛克在这里毫无用武之地。
我及时将注意力拉回了周戚年身上,发现他正一边啜着茶,一边笑吟吟地打量着我。虽然伸手不打笑脸人,但是周戚年这个笑容里,莫名有让我觉得极其不适的地方。
突然,仓库外面响起了几声鞭炮似的声音。雄哥立刻警觉起来,帮众也开始蠢蠢欲动。两个较为精明的年轻人快步走到门口,隔着门缝往外看,然后把大门略微打开一些。我竭力朝外看着,但是视野极其有限,隐约看到门外停着一两辆吉普。
一个人匆匆从外跑进来,喘着气报告什么事情。周戚年皱了皱眉眉头,和雄哥交换了一下意见。雄哥便带着几个手下出去了。
周戚年转过头,对彬点点头:“出了点意外。那就麻烦你和这位小友,先回后面去避一避。等我这边收拾好了,再派人去请你。”
彬点点头,似乎眼前突如其来的这场动乱,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他走到我面前,低声问:
“能走动吗?”
我扶着他伸过来的胳膊,慢吞吞地往仓库后方走。大门口几队人马冲进冲出,吉普车发动机的咆哮声橡胶轮胎和地面猛烈摩擦发岀的尖叫声,众人的狂呼声和远处冷不丁的枪响交杂在一起。
我又想起了那天在雄王路,如蝗虫压境一般的狂欢屠戮。以及彬死神一般笼罩在我身上的阴影。
我走得很慢,彬紧紧地贴在我身边,薄薄的迷彩服下身体滚烫。忽然远处一声欢呼,摩托车轰隆着发出尖叫,朝仓库飞驰过来。
我回过头,看见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被从外面甩了进来,一群人如同鬣狗一般扑了上去。
彬低声道:
“别回头看。”
他架住我往回走,几乎是将我拖回了关押我们的房间内。房门刚落上锁,彬突然揪着我的领子,一个巴掌打在我的脸上,将我打得七晕八素。
我还在迷迷瞪瞪的劲儿里,彬抓住我的两个肩膀,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将我举起来,半掼半摔地扔在床上。他出手极有分寸,像是印度厨师扔出一坨飞饼。我的头磕在墙上,“哎喲”一声,肚子上的伤却完好无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