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佛手笑了笑:“在后悔?”
我摇摇头:“怎么会后悔。”我只是,想起来太多没有来得及做的事情那个永远没有机会给雪晶打出的电话。没有来得及挽救的、少年文昌的性命。
没有来得及,对彬说的。让我们回到过去。让我,带你回家。
“你知道吗?‘蛇吻’杀人的最慢记录,是六个小时。重伤的人,通常活不过两个小时,即使血量如同一头大象,也不行。”
我猛地回头:“你想说什么?”
“要不是那个姑娘,在瞳眼皮底下偷梁换柱,只给你打了半针‘蛇吻’,你早就死翘翘了。”
Mia……Mia背叛了我们,但又救了我。她究竟,是国安的人,还是瞳的人?
我望着北仑河,怔怔道:
“人和人之间,为什么总要互相杀戮呢?为什么会有人不断肆意掠夺生命,恣意伤害同类,和他们可以伤害的一切?人生性,就要为恶吗?”
萧佛手说:“互相伤害,不就是人的天性吗?”她用下巴指了指躺在路边、因为暴雨而没能被及时处理掉的、横七竖八的尸体,“这些也曾经是人。可是他们因为莫须有的权力和利益,相互绞杀,相互呑噬。他们内心的某个部分,已经脱离了人类社会,退化成了野兽。”
我问:“那我们杀他们呢?我们不就和他们一样,退化成了野兽吗?”
萧佛手摇摇头:“你知道我们和他们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
“是什么?”
“我们和他们最大的不同,就是我们在自己心里有一把标尺,防止自己陷入兽的境地的标尺。只要心中还有想要守护的东西,只要还记住自己在为什么和黑暗而战斗,那就是我们的救赎。”
萧佛手飞快地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
“有时候看到你和韩彬,我真羨慕你们。你和他都还年轻,都有彼此,未来的路都长得很。看到你们,我总算对这个世界还保留一点点信心。
“世上永远不缺乏人和人之间的互相伤害。但是,万物皆有裂痕,光总会招进来。即使是罪恶的泥土,也会开出鲜花,不是吗?”
“而有些人,没有这么走运。有些人活在世上,仅仅是为了仇恨。一旦报完仇,意志就散了,就不会往下走。只有心里惦记着活的人,才可能走得下去。哪怕是刀山火海,都会想着,你为了那个人啊,再艰难的世界,都愿意活下去。”
萧佛手不再说话。她拧开收音机,广播里的怀旧老歌传来这个城市仍旧存活着的最后一点痕迹:
自从相思河畔见了你
就像那春风吹进心窝里
我要轻轻的告诉你
不要把我忘记
车开进了平玉坊,没有瞳的下一步指令,我们只好把车停在路当中,百无聊赖地听着一首又一首怀旧金曲,让人怀疑自己穿越到了上个世纪。
突然兜里的手机叮铃钤响,是瞳:
“赵警官,我很欣赏你的准时。”
“我们在平玉坊了。说吧,下一步怎么“把你身上的电子设备和枪扔了,包括这只手机。你往南走两个街区,那里有一个商场大楼,你去二楼停车场。我在那里等你。”
我苦笑:“走两个街区?你太抬举我了。”
“我相信你的意志力,赵警官。另外,让你们监控的那四辆车退出平玉坊,否则,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我摘下耳机,对萧佛手说:“你和其他几个队先离开。瞳在监控这个区域,你们是没有办法和她硬来的。”
萧佛手沉默地看了我一眼。我刚要放下手机,忽然滴滴的传来简讯声,是依晨的短信:
“服务器已搞定。”
我心头一动,但是已没有时间和依晨详细了解情况了,于是回答她:
“联络洛处。”
扔掉身上最后一片监控芯片,卸下格洛克,我慢吞呑地沿着街道往南走去。
两个街区的距离比我想象中要长。二十分钟以后,我看着近在咫尺的商场大楼,擦擦额头上的冷汗,深呼吸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会儿就好了。
大楼外还挂着圣诞节期间促销的越中英法四语的广告招牌,但却空无一人。我找到通往二楼停车场的路,一步一步挪了上去。
停车场相当庞大复杂,虽在二楼却光线阴暗。但目标很好找,隔着几个区就能听见怀旧金曲的音乐声,让人怀疑这是整个芒街唯一能正常运作的电台。
车门大开着,我坐上后排座位,认出驾驶座上的是一个熟悉而出乎意料的面孔。周戚年。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周戚年大概猜到了我在想什么,嘲讽地笑了笑,不知是对我还是对他自己:
“赵朋友,没想到我们竟然在这种情况下遇见了。”
“瞳呢?她派你来带我去见她?”
“她派我来交给你一样东西。”周戚年转过身,伸出一只手。我怀疑地伸手去接,周戚年却突然从车顶一个隐蔽的地方掏出手拷,将我的一只手拷上。我本能地想去抓住他夺钥匙,没想到周戚年竟然力量大得出奇,用几乎拧断我手腕的力量将我的另一只手也铐上了。做完这一切,他将身子探出窗口,把钥匙丟到不知哪个黑暗的角落去了。
然后周戚年静静地靠在驾驶座的椅背上,听着电台里的怀旧金曲,一只手在驾驶盘上打着拍子。
自从相思河畔见了你
就像那春风吹进心寓里
我要轻轻的告诉你
不要把我忘记
“瞳究竟要干什么?把我铐在这里什么意思?”我冷静下来,质问周戚年。
周戚年却不直接回答,只是说:“你可以尽管挣扎。你挣扎掉了手铐都没问题,反正结果都一样。”
“什么结果?”
周戚年继续沉默。我觉得有点不对劲,抬头去看后视镜。后视镜狭窄视野里的景象让我吃了一惊,我将头努力挤过座椅的缝隙,去看周戚年的双腿。
裤管以下空荡荡的,本该是膝盖的地方,什么都没有。
周戚年苦笑:“所以啊,就算是瞳让我开车带你去见她,我也没办法去。我连油门和刹车都没办法踩。”
“那她让你?——”
“这车的底盘上,装了炸弹。
“定时炸弹?”
“压力炸弹。当然,我手上也有引爆遥控。所以,现在唯一的问题是,究竟是你先逃出车里,被压力感知装置引发爆炸呢?还是我不想活了,直接按下手里的遥控。不过,就算变成这个鬼样子,我还是想多活几分钟。你说呢?”
“这招骗术也太老土了。你以为我会相信?”
“那你试试看,从这辆车里走出去?”
我感到不可思议:“瞳简直是疯了。你也简直是疯了。”
周戚年笑了笑:“那个女人——被她控制住而不疯狂的,我还没见过。”
“给她打电话,我有话和她说。”
“你看我这个样子,手上像是有电话的吗?这车里甚至连监控都没有,她已经确定你没办法逃走了。”
“她引诱我过来,就是为了炸死我?”
“她可不关心你究竟是死是活。可是你猜猜看,你死了,那位安隆汶的死神,会发生什么?”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瞳会选择在这个二楼停车场。这里的爆炸至少可以传开两百米,只要瞳和彬在两百米范围内,亲耳听到爆炸声,就足以宣告我的正式死亡。
我简直不敢想,在这之后,彬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的大脑飞速转动着……如果我能逃出去,也就意味着,瞳和彬就在这附近……可是,我要如何从这里逃出去?
突然,空旷的停车场里,传来跟鞋轻轻扣动地面的声音。阴暗中,我看见一个淡绿色的身影。
周戚年看着那个影子,似乎整个人都冻住了。直到萧佛手打开副驾驶这边的车门,他才想起来去拔枪,却被萧佛手拿着洛血竭的那把枪指住了头。萧佛手笑吟吟地坐上副鸾驶.从周威年羊接龛过那柄枪,从车窗扔了出去。她打开车灯,我注意到,她脱下了那件灰色风衣,露出绿色羊毛衫上的珍珠胸针,和刚佩戴上的珍珠耳环交相辉映。
她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儿。
周戚年看着她,像见了鬼似的:“是你……是你……”
萧佛手递给我一根注射器针头:“没有别的了,将就用这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