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从秦乐风或是段青川口中,零碎地偷三言两语,将它们拼起来,悄悄猜想傅清的过去。
可秦乐风好像喜欢上了那壶灵茶,说完那句话后便成了锯嘴葫芦。
没多时,便见方才死一般沉寂的小孩刷地站起身来。
天旋地转与筋酸腿软席卷而来,莫子阑却不管不顾,微微仰头看秦乐风:“说给我听。”
秦乐风见鱼儿上钩,咋了口茶道:“他是师父从魔物堆里抱回来的,家人多半死了,剩的不要他,他就跟着师父回了尊域。师父一生以除魔安民为己任,连死都是为了镇压魔域封印……傅清最仰慕师父。”
“知道为什么傅清如此厌恶魔物,却没杀你吗?”秦乐风抛了个问题给莫子阑。
为什么唯独不杀他?
他会是特殊的吗?
莫子阑心里掀起了惊涛巨浪,澎湃的情绪让他恨不得将秦乐风的嘴撬开,让他把所知道的一切都吐出来。
秦乐风在他将想法付诸行动前,堪堪开口:“他心软了。不过他刚才说,那是最后一次。若是下次再见面,他的剑绝对比你想象的来的要快。”
刚刚掀起的心潮,被无情地镇压。
另一股让莫子阑全身颤抖的恐惧取代了那心潮。
杂着难言的痛楚,让莫子阑唇色变得惨白。
秦乐风仿佛没看见一般,随手往他身上放了个护符,而后信手拿折扇往他肩上一敲:“你也别这么怕,他去雪魔尸体里找落下的剑坠了,一时半会回不来。等他回来,你我早走了,安心。”
安心……若真困守此地,与师尊从此分离,他才会痛不欲生。
可师尊可以随时抛弃他。莫子阑溺在海潮般的黑暗中,漆黑的双眸闪过一丝赤红的流光。
灵魂深处回荡起一个声音,蛊惑着莫子阑,黏腻而强势地剥夺他的思考。
那声音说。
……不,只是活着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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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重生(六)
天地一白,狂风卷着怒雪,很快铺满大地。
冰山毫无规矩地被撒在各处。地面龟裂,不知是被谁砸的斑裂,危险的仿佛触碰一下,天地就要就此倒塌。风雪中,万物都显脆弱。
令人望而生畏的风雪中,一个比雪更苍白的身影踽踽独行。
皑皑白雪很快落了他满头。
雪太大,纵使抖落了也无用。傅清于是放任着满肩满头雪,阖上双眼专心前行。
飘着的风雪里,有傅清自己的灵力,亦有说不清从何而来的魔气。他神识中画面明明灭灭,步子也走走停停,进展颇慢。
前世莫子阑为了打消他逃走的念头,给他讲了不少魔物的可怖之处。
其中一种很奇异的雪魔,便能在临死前,将体内搅得一团乱麻,把敌人拖入自己腹中同归于尽。那个类群即使在雪魔中也少见,没想到他一重生,就运气绝佳地遇上了。
剑坠遗失的地方,已成了一片高耸入云的雪山。只有一星半点的联系,倔强地给傅清希望。
走了一段路后,他觉察出一点不对。
剑坠的位置似乎在移动。缓慢而坚定地,朝他的方向靠近。
傅清微讶。剑坠无灵,雪魔已死,此处除了他应当再没有生灵才对。
这一闪而过的感觉很快消失。再度试探时,剑坠的感应已经变得十分稳定。它停在了一处峭壁。
过了一会儿,傅清停在那处峭壁边。
四下里茫茫一片,不见剑坠踪影。
剑坠与他的联系确乎比之前的任何一刻都强。这种强烈的感知,像是倒入脊骨的冰水,将人激得颤抖,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醒。
若非地面,就是在雪山下面了。
准确来说,在他脚下这座巍峨雪山的内部,被封存在坚硬冰层与岩石之下。
傅清在原地顿了片刻,远远看去,像个扎根冰山的雪人。
雪中人影一闪,落下的积雪还未沾地,就随着狂风消散。
傅清一足点地而起,本命灵剑同时出鞘。
青烟随意而动,剑峰闪过一抹寒光。
那一剑极其朴素。
朴素的像苍天古木上新出的枝丫,谁也不会觉得它有什么威力。
落至地面时,气势却陡然一变。
那哪是所谓新芽,而是一柄穿透树干的利刃!
剑气飒然一搅,便教山崩地裂!
那坚不可摧的雪山,被硬生生从中间劈开。地底传来隆隆雷声,傅清御剑应声而去。
他之前一直克制着灵力,以防刺激了雪魔体内的魔气,使它自爆。
如今剑坠当前,再缩手缩脚未免太可怜。只是动作须得快些。
两边巨石接连滚下,一道青光在其中灵巧回环,在两壁处处试探,寻觅剑坠的踪影。
可方才还在此处的剑坠,却凭空消失了。那丝微弱的联系,延伸到了山脚下。
察觉到此事,傅清当机立断,御着青烟往山脚飞去。
山脚下是一片浓郁魔气。神识之中的画面越发模糊,傅清绷紧了神经,也已将瞬移符箓从袖中取出,只待拿到平安,便抽身而出。
风雪愈发猛烈,雪花凝成小粒,砸在人身上砰砰作响。
飓风灌耳之中,一个有些扭曲的音节一闪而逝。
“……尊?”
过于熟悉的声音,使得傅清身形一顿。
他以灵力维持自己声音不散:“莫子阑?”
呼啸的风带回了一句模糊的回应。
可在几乎被魔气铺满的神识里,根本看不见莫子阑的身影。
从声音来听,莫子阑的方位正与剑坠相合。
傅清声音淡淡:“你能走吗?能走就过来。”
片刻后,剑坠的位置往傅清移了一些。
莫子阑果然拿着他的剑坠,怪道刚才剑坠的位置忽然变了。虽然剑坠没有脚,可莫子阑的双腿勤快的超过傅清的想象:这孩子原本应该老老实实待在雪宗的。
傅清还没开口问莫子阑这是怎么回事,便听莫子阑的声音稍清晰了些,应是离得近了的缘故:“仙尊的剑果然很快。”
似有若无的血腥味夹杂在寒意中,被冻得麻木的嗅觉捕捉。
莫子阑的声音听起来同样虚弱:“不过能活着再见到仙尊,我就很高兴啦。”
心底的声音告诉他,杀了傅清,将他与自己融为一体,便能永远和他在一起。
可这是错的呀。
他早就试过了。
在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师尊便死在了他怀里。
比常人低的体温,冷起来更是异常快。莫子阑反应过来时,傅清几乎已被体内无人压制的寒气冻成一尊冰雕。
那是莫子阑无论何时都不愿重温的噩梦。
一个声音对他说,是他错了,大逆不道,师尊才会离他而去。可另一个声音告诉他,融为一体,就能永远在一起。
莫子阑那样做了。他将傅清冷掉的尸体吞噬,像饿极了的野兽吞噬毫无反抗之力的白兔。
在那段疯狂中,他仿佛得到了极乐。
再清醒时,他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师尊。
那个平素就很讨人厌的二师弟,用着傅清赠给他的剑,狠狠穿透莫子阑心口,将他的心脏绞烂。
二师弟说,像他这样的魔物,得把心脏砸个稀碎,才不会又活过来祸害世间。
莫子阑不想祸害世间,他只想要傅清在他身边。
或许还能说几句话。不敢希求太热切,像平时那样严厉就好。
所以察觉到师弟剑上有傅清一丝气息时,莫子阑一点都没躲,任由那剑带给自己凄惨痛苦的死亡。
他不想要很多。
旁人如何他都不管。只是想要那清冷皎洁的仙人,分给他一分不带恶意的目光。
是他的要求太高了吗?
莫子阑忽然觉得很委屈,他带着哭腔,将自己的想法宣之于口。
“可我有点贪心,还想要更多……所以我找到了它。”
他伸出手,将青色如苍空的玉递向傅清的方向。
“它很重要吧。我碰它了,我是不是十恶不赦。可我还想更坏点,想让仙尊再见到这剑坠时,都会记得……
“它曾经在我这魔物手中待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