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还没扑闪几下,就又晕了头一样,往傅清的方向飞回来,打着旋儿。
傅清心底一沉。传不出去……那便只能快些了。
只是今日怕是要将灵力抽个大半,才能将灵髓从前受的损伤补回勉强可以接受的程度。
不能急呀。傅清轻轻叹了口气。
浓郁的寒气与灵力将他整个包覆起来,身体虽受了损伤,却欢喜的不得了,几乎醉倒其中。
傅清微微阖上眼睛,接受了灵髓的寒气以后,面上竟因浓郁的灵气而显出层淡淡的粉。
心旷神怡,而晕眩无比。
这种状态,被一股突然闯入的热气打散。
浓郁的魔息令人窒息。
傅清猛地睁开双眼,眼前是一片黑暗,神识亦是如此,只觉自己被魔息包覆了。
热忱的、侵略性的、莫子阑的魔息。
傅清心底一惊,将手从灵髓上撕开,后退半步,不期然地落入了一个滚烫的怀抱。
傅清道:“你走。”
他费心修补了那么久的灵髓,莫子阑这一身魔息地闯进来,一不留神就要前功尽弃。况且那小贼功力如此深厚,都不敢往灵髓里面进,这小孩真是什么都不考虑了,才凭着一股气往里面冲。傅清一时好气又好笑,还有些不知从哪而来的心酸。
他按住莫子阑的手臂,将方才的话补全:“我跟你一起。”
灵髓暂时稳住了。若还有问题,两个师兄都能帮着解决。可莫子阑,他若是不哄,怕是能难过上好久。
他推了推,莫子阑还贴着他,一点也不动。倒是愿意跟着他一起走。傅清便只能暂时放弃了,只牵着他往外走。
他走得一步一小心,忧心着灵髓,还顾念着莫子阑。确认退出了灵髓最核心的地方,灵髓与莫子阑都没有太大影响,他才松了口气。
口上还训着:“再担心也不能乱闯,我若不在,你今日怕是走不出寒川境。”
莫子阑还是不应声,只是呼吸粗重,仿佛又带上了哭腔。
“别哭,你不是小孩子了。”傅清探出手想揉揉他的头,却想起自己此时体温太低,怕是会冻坏小孩,手就顿在了半空中。
莫子阑滚烫的掌心骤然贴上了他的,伸手一拢,将他的手扣在自己手中。
侵略性的气息,骤然贴近了。
在傅清还没反应过来时,温软而热的气息就贴上了他的额头。
像是怕惊扰了他,一触即分,只留下一阵湿热的气息。
傅清微怔:“你试了我的体温?”
可若只是用手试了额头的温度,最后留下的那股气息,怎么会如此炙热?
莫子阑拿手指轻轻触碰方才亲过傅清的唇,只笑着,不应声。
傅清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额头,没发觉有什么异动,便当是自己在灵髓里待得太久了,才对温度敏感到出了幻觉。
却听莫子阑道:“对不起啊……我以为你出事了、控制不住……魔息就自己涌出来了……”
语气软软的,低低的,温热的气息却就喷在人耳边,连带着那点失而复得的欣喜,都要钻入对方的灵魂。
“我好像该可怜点,让你别罚我的。可是你没事我真的好开心,你赶我走吧……”
你赶我走吧,可我爬也会爬回来的。他在心里偷偷补上下半句。
他本以为段青川关了寒川境的禁制,要将他赶出去。可听到寒川境内持续不断的震颤,莫子阑便想到了更糟的事情。
傅清会不会出事?
若是旁人,怕是会笑话他这样关心则乱吧。寒川境可是傅清的家,连那里都不安全,他还有哪里能去呢?
莫子阑也笑话自己,可当他想到,傅清可能会再一次冰冷地躺在他面前,魔息抑制不住地往外冒。
于是他知道,他恐怕只能当个大惊小怪的傻子了。
“我赶来的时候,寒川境下了雪。是你的雪,好冷啊。”
傅清修炼的剑法能改变天象而引灵雪,若他羽化,青烟失了主人,便会引来一场极其盛大的雪,为主人送行。
前世莫子阑反应过来傅清已死时,天空已经依稀飘起雪花。
可他那时太霸道了,他不想让天地告诉他傅清已死。
他那时,因着魔物的禁咒,能全然控制傅清。于是他鬼迷心窍地,掐断了傅清的最后一场雪。
可今生,若是那场雪是因傅清羽化而生的,他还能拿什么欺骗这天地呢?
看见傅清毫无生气地站在灵髓中心时,莫子阑体内的魔息几乎要控制不住。
他庆幸自己及时看到那只不断打转的传讯灵蝶。庆幸自己控制住了。不然才真是无可挽回。
傅清朝外看了看,果然飘着些许雪花,应当是他方才强行破开灵力封禁时引来的。他知道自己吓坏了这个容易受惊的孩子,可现在无论说什么安慰他,都有些太单薄了。
傅清于是道:“莫子阑,跪下。”
莫子阑没动,仍旧紧紧抱着他。那态势,像是生怕他一旦松了手,傅清就要消失在他面前。
好啊,连他的话都敢不听了,以后还怎么得了。傅清觉得自己有必要端出一点架子来,于是装着凶巴巴地威胁莫子阑:“若再不跪,你就没有师尊了。”
话音刚落,傅清的手就被慌里慌张地松开。
与此同时,他面前便响起了一声掷地有声的钝响。
少年的声音带着点试探,夹杂着还没消解的悲伤,和无可压抑的欣喜若狂。
他轻轻叫:“……师尊?”
作者有话要说:傅清凶猛等级:三岁。
第29章 为师(十)
被他这么叫了声师尊, 傅清反倒有些骑虎难下。
寒川境不是收徒的好地方。两人也都仓促着, 两手空空,该拜师的该收徒的礼全都没来得及准备。若是就这么随意地收了,好像有那么点穷酸。
玉韶子死后,傅清就一直挺想收个徒弟, 不然之前也不会出了想要收别人徒弟为徒的笑话。前世他收莫子阑为徒时,可是大张旗鼓地在扶云境的归一宗主峰上办了一场。那日不说万宗来贺, 总归是依礼隆重地办了的。傅清那时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极豪气干云的。他想,自己的徒弟,要到达比他更广阔的天空。这样想着,草率地应了莫子阑那声, 好似有些对不住自己的雄心壮志。
莫子阑的气息微微发着颤, 就算看不见, 也能想象到,这孩子看着他的眼神,是多么炽热。像是望穿了秋水,才盼得他一声应允。
算了。傅清心道,他只求莫子阑能摆脱天命枷锁,自由地活着罢了。
于是轻轻应了声。
将他的回应收入耳中, 跪着的小孩猛地动了动。傅清几乎疑心他要像平常那样,不管不顾地,扑入自己怀中。
可少年生生忍住了,不知费了多大力气, 才把自己定在了地上。
他垂着头,压低了声音:“我没准备束脩,也没给你敬茶,就这么叫了,你会不会生气?”
语气里也就一星半点的担心,剩下的全是欣喜。也不知是说出来炫耀的,还是真在讨饶。
“生气?”傅清微微垂眸,“省了我的事,高兴还来不及。”
少年刚塌下去的肩立马又挺直了,跪得端端正正的,郑重其事地叫了声:“师尊。”
“嗯。行礼吧。”
莫子阑敛了身上的喜意,却欺负着傅清看不见,丝毫没收敛脸上的笑意,就这样欠着身子,重重叩在地上。
入归一宗,要经九次叩首。这是从来如此的规矩。
傅清当前,莫子阑叠着手压在额下,叩得珍而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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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这样叩首,还是在扶云境中,拜傅清为师时。
莫子阑那时心神激荡,甚至有点想告诉傅清,自己在遇见他时,都经历了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坦白的胆子,将自己的真身瞒了下去。一瞒,便是一世。
他出生时,身上带了魔毒,旁人触之即死,于是打小就被人辱骂成怪物。后来魔毒渐消了,莫子阑却已被抛弃,过了很久食不果腹的浑噩日子。偶然被人救回家中当亲生孩子教养了一段时间,又因魔体不会生长,加之被招摇撞骗的修士指认成恶鬼托生,很快便又被正义的村民们棍棒交加地,打得奄奄一息,赶出村去。
没多久,莫子阑趁着没有月亮的夜晚,偷偷跑了回去。那家主人是一对老夫妻,他们就算听到了莫子阑“恶鬼托生”的论断,也没有对他露出仇恨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