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可算醒了。”小安子就守在床边，看见凌星醒了，马上让人去叫太医。
“没事，”凌星揉了揉太阳穴，强打起精神，一面说着一面从床上下来。饶是病的晕晕乎乎的，他也没忘记要办的事，风寒是会传染的，就算凌思珂没有着凉，自己可以主动去他身边多晃晃，他怏怏道，“给我更衣，我要去荣王府。”
“殿下！”听见凌星的话小安子着急得不行，当即就跪下了，言辞恳切道，“您才刚刚醒，还是不要出宫了！”
凌星完全没有理会他，自顾自的就去拿衣服了，这时凌昱端着药从门外进来。
“你真是一刻都待不住，”他刚刚在门外就听见了动静，柔声道，“先把药喝了，再让太医给你看看，太医要是说你能出去，你再出去不迟？”
“我不喝药，我要去荣王府。”因为着急，凌星的语气就重了些。
凌昱一愣，无奈的轻笑了一声，伸手拦住他要拿衣服的动作，温声道，“听话，喝药，看太医。”
“我说了我不喝！”他这哄小孩的语气听得凌星心里一阵烦躁，厉声道。紧接着一把甩开他的手，不料动作太大，甩到了他端药的右手上。
凌昱右手一晃，碗里滚烫的药倾洒在他的手腕上，烫的他无意识松了手，‘嘭’的一声，泛着热气的药和白瓷碎片铺了一地，整个内殿瞬间都充满了药味。
“……”看见凌昱那截白玉似的手腕被烫的通红，凌星心里像是扎进一根细针，但凌思珂的事情迫在眉睫，他折腾了这么多天，不能前功尽弃。他强按下心里的情绪，瞥过头去胡乱望向别处，闷声道，“我一定要去荣王府。”
第9章 镜花水月？滚犊子！
小安子在一旁不敢吭声，小声让人去拿烫伤药膏，自己默默上前收拾地上的残局。
凌昱沉默了半晌后，一脸平静道，“四哥现在不在荣王府。”
“什么？”凌星穿衣服的动作停了下来，一颗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抓在了半空，然后随着凌昱接下来的一句话，那只手一松，重重摔了个粉碎。
“边境昨夜传来急报，匈奴来犯，四哥今日一早就进宫自请出战。”凌昱的语气毫无起伏，听不出丝毫的情绪，凌星的脸色却是瞬间变得惨白，生生把发热泛起的红晕给盖住了。
“四哥不能去！”凌星着急的脱口而出，他此刻全然乱了，嘴里含糊不清的喃喃道，“我去找陛下……”
他虽然这么说着，脚却没动。他心里很明白，凌思珂是个死心眼，皇帝最后一定会同意他的请求。他既说服不了凌思珂，更没有通天的本事，去劝皇帝收回成命。
等一等！他有这个本事！
“我去找陛下！”
凌星话音未落就要往外跑，被凌昱拽着胳膊拉住了，他红着眼睛扭头吼道，“凌昱你放手！”
“你能劝动四哥吗？”凌昱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声音远比他冷静，抓着他胳膊的右手拧得更紧。
“我去跟陛下说，我给四哥求了签，签里说四哥三个月之内，绝对不能离开皇城，否则会有血光之灾。陛下最喜欢四哥，即便不相信，也绝对不会让四哥冒这个险的！”凌星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镇静的望着凌昱说道。
“我问的是，你能劝动四哥吗？”凌昱丝毫不为所动，钳着凌昱的手完全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我劝动陛下就可以了！”凌星死死的盯着凌昱，在凌昱平静的目光下，凌星眼底的气势却越来越弱。
是了，这件事情的关键根本不在皇帝，他的皇帝爹那么喜欢凌思珂，哪里舍得让凌思珂出征？朝中又不是没有大将？前世皇帝就不同意，凌思珂在朝天宫险些以死相逼，皇帝这才松了口。
他哪里会不明白这一点？就是因为他明白，所以这一世他才准备让凌思珂直接生病，避开这一场战事。
凌昱见他慢慢冷静下来，松开了手，不料他一放开，凌星瞬间失去了支撑，身子一软，直接跌坐在地上，双眼空洞不知看着何处，一脸死气的道，“四哥为什么不明白？他会死的。”
前一世，四皇子凌思珂领兵出征，大败匈奴，然而在回朝的路上，被潜入军中的奸细刺杀而亡。
凌昱想要上前去扶凌星起来，最后还是收住了手，小安子拿了烫伤的药膏要给他上药，被他抬手阻止了。
“扶你家殿下回床上，然后马上让太医来看看，再重新煎药来。”他一面对小安子吩咐着一面往外走，临出门前最后交待了一句：
“桂花酥糖会伤了药性，我让人准备了果脯，放在小厨房，刚忘了拿，你等会和药一起拿过来。”
凌昱说完就离开了海棠苑。
凌星浑浑噩噩的被小安子扶回床上，明明已经退了热，却因为刚刚心神大动，身子马上又滚烫起来，不多时，就迷迷糊糊烧晕了过去。
这次他睡了许久，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又回到了前世，老丞相临终前拉着他的手，望他做一个泽世明君。
凌星特别想开口告诉他，他做了太久纨绔，以致上至满朝文武、下至宫里的宫人，其实没有一个人真心信服他。所有人都还把他当成、原来在海棠苑里，不学无术的八殿下。
他尝试着去改变，他虚心学习、努力理政、颁布新法令，众人不屑一顾，敷衍了事；他但凡要处罚谁，满朝上奏，说他暴戾、破坏天晟朝根基。他原就少的可怜的威望，就在成堆的奏折中，消失殆尽。
到了天和十五年，叛军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只用了几个月就连破数城，最后冲进正德宫时，陪在他身边的，只有小安子。他被拉到顺天门前，百姓们都在欢呼庆贺，他身上每被多穿一根箭，百姓们的欢呼就又高一声。
他想告诉老丞相，他真的不想、不会、更做不了这个皇帝。
梦境一转，倏忽回到这一世，他重生了。
如此新奇的际遇，让他感到无比欣喜，他时刻都在感谢上天。但前世的过往也像是一根极细的针，深深埋在他胸腔的某个角落。偶尔在他心头动一动，提醒他眼前的一切，随时可能变成镜中花、水中月。
他想抓住未来，所以他努力去保住凌奕琪的命，而凌奕琪也真的、顺利的、安然无恙的活过了生辰宴。那晚看着生龙活虎的凌奕琪时，他心头席卷而来的，是比重生那一日，还要浓烈的狂喜。
凌奕琪的顺利活着给了他希望，但是凌思珂出征的消息传到他耳边时，心尖猛然传来一阵钝痛，他幡然醒悟，这世上最折磨人的，就是希望。
前世，老丞相在前两年给了他希望，于是他勤政、克己。然而老丞相死了之后，所有人好像一夜之间换了一副面孔，原本恭敬忠心的臣子们，看他的眼神突然满是嘲讽、不屑。他只能看着老丞相帮他保住的权势，如流沙逝于掌心，无论他如何努力也抓不住，最后终于连自己的命也丢了。
这一世，凌奕琪顺利活下给了他希望，然而接踵而来的，是凌思珂仍旧会被刺杀的事实。让他恍然觉得凌奕琪可能只是一个巧合，是上天和他开的一个玩笑、给他的一点甜头。
老丞相撒手人寰之后，一切就都变了，而凌思珂死了之后呢？现在这一切是否也要变了？
前世种种历历在目，顺天门前他毫无惧色、无怨无悔，但万箭穿心的痛楚，却是真实的存在于他的心头。这让人撕裂的清晰痛楚让他怯懦，让他没有勇气对自己说，没有凌思珂，他还是可以改变未来。
凌星想，他也许要让帮他的那个仙君，输了赌约了。
这一觉他睡了三天，他再彻底醒过来，是三日后的深夜。小安子一脸疲倦的靠在他床脚睡着，听见他起身的动静，马上就惊醒了。
“殿下您醒了？”小安子红着眼，神情紧张的看着他。
“叫太医。”凌星有气无力的吩咐道。
“是。”小安子抹了一把眼泪，跌跌撞撞的跑出去叫人。
原本小安子以为，自家主子醒过来就好了，只是接下来他发现，这一场风寒，仿佛把自家主子的精神气全抽走了。
病好了之后，凌星也不睡懒觉了，每日卯时准点起身，然后带着小安子去太庙，一跪就是一整天，一句话不说，就那么直挺挺的跪着，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