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疲力尽。
这是累得睡着了。
他抬头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与灰尘,手指在鼻尖那颗小痣上顿了顿,随即轻轻将人放开,准备起身。
只是刚一动,阮宁双手紧紧揽住他脖子,睫毛不安地颤抖起来。
他静止不动,伸手轻拍她的背,声音温和:“睡吧。”
花无痕悄咪咪踮脚进来就看见这一幕。
他五指张开捂住眼睛,指缝里眼珠子滴溜溜乱转。
谢九玄淡淡道:“过来。”
花无痕被好奇心驱使,噌地一下靠近。
看见阮宁乖乖躺在谢九玄怀里睡着,他瞪大眼睛。
谢九玄蹙眉有些不虞,伸出手,宽大的袖袍将阮宁遮得严严实实。
花无痕:“……”
得嘞,你是大爷。
“让厨房做些软糯易入口的吃食,一个时辰后让丫鬟过来替阮宁梳洗。”他声音放得很低,好像怕吵到阮宁。
花无痕看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冷哼一声,换来谢九玄死亡注视。
他讪讪压低声音:“行吧。”
怎么觉得他对上谢九玄总是会吃亏呢。
走出门,他拍着脑门想,自己干什么来了?怎么就成了听谢九玄吩咐的下人了??
想明白的他瞬间炸毛,但想想阮宁这小丫头那副狼狈的模样,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去厨房。
谁叫大爷他心善,没办法,就是这么好一人。
*
阮宁醒来时身上衣服换过,一身清爽。
她神色怔怔,渐渐反应过来昏睡前说了什么。
谢九玄三个字回荡在耳边,她脸色蓦地僵住,眼睛里闪过难以置信,薄红自脖颈蔓延至两颊,染得眼尾都泛了绯红。
她手指蜷紧又放开,不知所措,如坐针毡,目光迅速在屋里扫过,立即掀开锦褥起身。
“吱呀——”
门开了。
阮宁动作僵住,立即躺进被褥,转头向里,只留一个后脑勺在外面。
离开临安的几日她浑浑噩噩,不分白天黑夜,也不知道吃没吃,喝没喝,急忙赶回来又是一天没有进食,全靠一口气强撑着,见到谢九玄时,意识已经开始昏沉。
后来睡过去是必然,身体已到了极限。
但她昏沉中被谢九玄套出话来,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该生气的,但是如今腹中饥饿,眼前一阵阵发晕。
她想,等填饱肚子,再找谢九玄算账。
只是此时还不太想看见谢九玄。
她连头发丝都泛着尴尬。
来的时候她不是没有想过这只是一个误会,但她还是来了。
来得那么急。
急得什么都顾不上了。
总之,她如今不想看见谢九玄。
谢九玄让人将饭菜放下。
他负手站在床头,看着阮宁后脑勺:“我在外面就听见你醒了,不饿?”
阮宁稳如泰山,一动不动,打定主意将他耗走。
谢九玄:“你不起,我抱你过去吃。”
阮宁闷闷的声音传来:“你出去吧。”
谢九玄手蜷了蜷,半晌,道:“好,粥要喝完。”
阮宁:“嗯。”
*
阮宁竖起耳朵听见谢九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便立即起身。
她真的饿了。
身体有种极度劳累过后的疲软,却也有充分休息后的舒适。
她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桌子上摆得满满当当,食物香气一阵阵往鼻子里钻。
她拉开椅子坐下,目光扫到那碗粥时,蓦地顿住,神情有些怪异。
那是一碗用冰裂薄瓷盛着的粥。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瓷器自然是名贵而精致的。
吸引她的却是粥。
粥炖得软糯,米粒晶莹饱满,粉色虾仁若隐若现,点点葱花泛着绿意,可谓色香味俱全。
光是闻着,都让人咽口水。
阮宁拿起调羹,舀了一勺,递到嘴边吹了吹,一口吃到嘴里。
除了虾仁,里面还有莲子、百合、蟹肉、鱿鱼、海蜇丝、烧鸭丝……
一口下去,粥的软糯绵滑与层层剥开的丰富食材相辅相成,味道鲜美,意犹未尽。
咽下去后,嘴里还满是丰富鲜美的味道,莲子微苦而后甘,百合甜美如在舌尖跳舞,虾仁鲜香,鱿鱼肥美,烧鸭余味悠长,海蜇则令人难忘。
她捏着汤匙的手紧了紧,盯着碗里的粥看了一会儿,方才看似不紧不慢、不失礼仪,实则速度远远超出平日里吃饭的速度,将一碗粥喝完了。
像是料到她腹中饥饿,这碗粥不少,足够她填饱肚子,却又并不很多,会让她难受。
“当——”勺子碰到碗壁,发出清脆声响。
阮宁松开手,一手支着下巴,目光漫不经心扫过其他盘子里的菜。
有那碗粥在,其他所有菜在她眼里全都成了陪衬。
她的视线又停顿在空荡荡的粥碗上。
一些她曾经忽略的细节浮上心头。
她眉头轻轻皱了起来,极力回想。
这碗粥的味道实在令人难忘,只要吃过一次,就绝不会忘记。
所以第一眼看见,她就不解,甚至诧异。
上辈子,她明明也吃过这粥。
她记得很清楚,那日从管家处得知谢九玄要出远门。
她已病了很久,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得知这个消息,她知道谢九玄会来看她。
谢九玄经常出远门,一去便是很久。每次离开之前,他会来看她一次。
那一次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谢九玄了。
她能记得所有细节。
天气很好,不冷也不热。谢九玄穿着绣金白袍,头发用玉冠束起,一如既往疏离淡漠。
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
阮宁注意到他手上有一块红印子,好像被什么烫到。
她有些担心:“手怎么了?”
谢九玄漫不经心将手收回袖中,把粥放到她面前:“无事,喝粥吧。”
她被粥吸引,早已闻到香味。
“什么粥?”丫鬟小心翼翼将粥吹了吹送到她嘴边,她张口,眼睛忍不住亮了起来。
那真是她吃过最好吃的粥了。
“不像汴梁的。汴梁没这样的粥。”她咕哝着,吃得很高兴。
谢九玄看着她,目光一如既往平静:“南方来的厨子,岭南一带的做法。”
“唔,这样啊。”阮宁点了点头,一口接一口,全都吃了下去。
她很久没有那么好的胃口。
后来谢九玄走了,她有时想起那碗粥来,管家不由为难:“夫人,那个厨子家中有事,回岭南去了。”
她不由有些惋惜,喃喃:“真是做得一手好粥。再找个岭南来的厨子吧。”
管家应了去找,可不知怎么回事,做出来的都没有那么好的味道。
她身体越发不好,也没有更多精力想这些琐事,后来到底也没有再吃到那样的粥了。
阮宁思绪飘回来,盯着盛粥的碗,暗想:难道前世那个岭南厨子到临安来了?还偏偏那么巧,在梁府干活?
她心中涌起些许奇怪,未免也太巧了。
吃饱了以后身体开始有力气,她站起身,生出前去见见那个厨子的想法。
院子里很安静,下人们可能得了吩咐,没有前来打扰。
她出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梁府的厨房她没有去过,飞身翻到墙上,在西南看见一处炊烟旺盛之地,心知应该是厨房了。
她沿着小径缓缓走去,心里想着,如果可以,就将这个岭南厨子带回去。
大宅的厨房总是很忙碌的,远远就听到菜刀剁在粘板上嘚嘚嘚的声音,还有翻炒声、炸食物的声音、柴火噼啪的声音,下人们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近。
“你们说这金贵人家就是不一样,连那侍卫也跟世家公子似的。”
“可不是,那相貌,那气度,哎呦说是金尊玉贵世家大族也有人信呐。”
“啧啧啧,听说武功可了不得,没见府上梁少爷也对他客客气气的?”
“这样的人,按理说配不上京城贵女,你们说他会娶什么样的姑娘啊?”
“哎哟想啥呢,人家娶谁也轮不到你啊,你瞧瞧你的脸。”
“说什么呢,我想给我妹子介绍啊,我妹子才十八,水灵灵的,俊着呢!”
“我看你趁早死了那条心。”
“怎么说?”
“宁公子明显心中有人。”妇人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别人看不出来,我可太知道年轻人慕少艾是什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