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晓。”闻瑕迩将信笺折好放进了信封中,朝君灵沉露出一个笑,“多谢缈音清君不远万里为我送来此信,闻旸无以谢之,便以茶代酒以表谢意了。”说罢便一口饮尽了杯中的茶水,茶一涌入舌尖,便苦的他打了个激灵。
“这是什么茶?”他皱眉道:“怎么这么苦?”
“不是茶。”君灵沉又续了一杯,推到他面前。
闻瑕迩方才的注意都在信上,此刻竟才发觉,君灵沉给他倒的“茶”是从另外一个小壶里倒出来的。他看着那“茶汤”乌幽幽的色泽,说道:“这是药吧?”
君灵沉颔首,并未否认。
闻瑕迩当即眉心皱的更紧,“我又没生病又没受伤。”他把药推了回去,“我不想喝。”话一出口,来势汹汹的睡意便倏的涌上了头,闻瑕迩连哈欠都不及打,便感觉自己两眼一阖快要睡死过去了。
君灵沉及时倾身,隔着案几扶住了他肩膀,拿起案上的药一股脑的灌入他喉中,他方才从那睡意中缓过劲来,悠悠转醒。
君灵沉坐回原位,将那壶药推到他面前,沉声道:“每日,一壶。”
闻瑕迩沉默半晌,忽然把那壶中还剩下大半的药分成几杯,分别倒入杯中。等他将一壶药倒完时,案几上的茶杯已经摆的满满当当。他望着这些茶杯,认命般说道:“我想吃甜的。”
又抬眸望君灵沉,“我可能会被苦死。”
君灵沉走下榻,转身去了另一间隔间,片刻后又走了回来,将一叠方方正正的油纸包递到了他面前。闻瑕迩接过油纸包,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芸豆香,迫不及待的拆开绑在上面的细绳,正要捻起一块吃,便听君灵沉道:“你要喝半年的药。”
闻瑕迩动作一僵,神情恍惚,“什、什么?”
君灵沉看向他手中的芸豆糕,道:“只有一份。”
闻瑕迩霎时只觉五雷轰顶,神魂出窍,好半晌都没能缓过神来。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叩门声,“少家主。”
君灵沉拂袖,两扇门无声开合。
一名弟子从门外跨步走进,拱手道:“大小姐派我来给少家主送药。”他边说边从袖中摸出两个玉瓷瓶放到一旁。
君灵沉扫视那两瓶药,“替我谢过长姐。”
弟子点头应下,但似乎未有离去之意,君灵沉便问他:“还有何事?”
那弟子欲言又止,踌躇道:“方才有客到访,大小姐在接待。但是大小姐……”他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打量君灵沉,“他们想见少家主……”
“他受了伤,不宜前去待客。”闻瑕迩询问小弟子,“君姐姐没同那些客人讲吗?”
弟子连连摇头,解释道:“并不是没同客人们讲!只是……只是大小姐身份不便。”
闻瑕迩当下思绪一转,便猜出了这弟子话中的暗指。君灵沉的姐姐君思敛虽是君家的长女,但却是妾室所出,便是所谓的庶女。这年头竟还有仍在拿嫡庶之分做文章的人,思及此,便让闻瑕迩有些嗤之以鼻。不过这毕竟是君灵沉的家事,他一个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默默的在一边听着。
谁曾想君灵沉却忽的说道:“轰出去。”
闻瑕迩闻言一愣,那小弟子闻言亦是一愣。
君灵沉冷声道:“全都轰出虚无缥缈间。”
闻瑕迩双眼亮晶晶的看向君灵沉,心道他心上人可真有气势。那小弟子却被这话中的冷意吓的抖了几抖,磕绊道:“……可是他们好像是来说亲的。”
“说亲?”闻瑕迩愣了一下,从榻上猛地跳了起来,“说什么亲?!”
弟子又是一阵摇头,将一副不可说的模样表现到了极致。
闻瑕迩只觉胸口有一股风凉嗖嗖的刮过,心间霎时凉了一片。
君灵沉闻言稍作沉吟,突然侧头看向他,说道:“不准倒药。”
闻瑕迩唇抿直线,不知自己此刻是何种神情,“……你要去啊。”
君灵沉颔首,吩咐那小弟子,“看着他喝完。”
弟子忙不迭的点头,“弟子明白。”
君灵沉这才缓步离去。
闻瑕迩看着君灵沉愈行愈远的身影,几度启唇,却仍旧一个字都未能吐出。直到那抹霜色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
弟子踱步来到他面前,提醒道:“公子再不喝药,药就要凉透了。”
闻瑕迩垂眸,前一刻还热气腾腾的药,眼下已逐渐变得冰凉。他淡声道:“是啊,凉透了。”
语毕,抬手执起茶杯,一杯一杯的饮尽。
弟子见他喝药动作喝的太猛,劝道:“公子你慢些喝吧。”
闻瑕迩趁着喝完一杯的空隙,手背拭唇,道:“喝慢了,就彻底凉透了。”
弟子听得云里雾里,“这又不是酒……喝这般快公子不觉苦吗?”
闻瑕迩不语,低首喝药。
弟子见劝不过,便悻悻的歇了声,站在一边老老实实地看着闻瑕迩把一桌的药喝完。
“喝完了。”闻瑕迩放下最后的空盏,朝弟子说道:“你可以回去睡觉了。”
弟子点点头,应声离开。
两扇门一合上,闻瑕迩便倏的后倒在了榻上,面上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
他的心上人正在和别人说亲,他除了敢在独自一人时作出一副怅然若失,黯然失落的模样外,什么也做不了。
如同一个在战场上落荒而逃,节节退败的逃兵,除了逃匿躲藏,苟且住自己的性命外,什么都做不了。
他在君灵沉面前,从来都是逃兵。
那藏在心底见不得人的心思,一旦破土而出见了光,便是他和君灵沉决绝的一日。
而他在君灵沉面前能落到现今这般处境,也怪不得任何人。
不过全都是他一手一手将自己推到眼下的境地,生生掐断了他对君灵沉这段本就不该生出的孽缘。
待有一日因这段情愫把他自己逼到退无可退之时,想来便是他再次跌入万丈悬崖,摔的粉碎之际。
闻瑕迩心思百转,双手枕在脑后,目不转睛的望着上方,少顷长舒了口气。
因着那一壶药的功劳,本该沉沉睡去的他此刻却异常清醒。
连带着他前世那段极不愿回忆起的往事,也在脑海中变得异常清晰,久久挥之不去。
喜欢上一个人是从何时开始他已经忘了,只是待回过神来时才蓦地发觉,笔下写出的字,全是同一个人的名字。
第87章 不容
闻瑕迩百无聊赖的走在冥丘城中的街道上,东看看西瞧瞧,对身侧一直跟着的灰袍青年视若无睹。
这灰袍青年名唤莫逐,乃是修仙界近日来声名鹊起的魔修之一,因修为卓然,性子刚毅,便被冥丘魔主闻秋逢招揽麾下,成了府中客卿。
而这位客卿平日里除了在府中修行外,最重的职责便是奉闻秋逢的吩咐看管闻瑕迩的一言一行,不放任他在外肆无忌惮,招惹事端。
闻瑕迩被莫逐跟了一路,实在有些受不住,便说道:“莫逐兄弟,我跟你打个商量如何?”
“不打。”莫逐一口回绝。
闻瑕迩被噎了一下,“你连我要打的商量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回绝的这么快?”
莫逐道:“言多必失。少君心思缜密,莫逐惟恐听了少君的商量便被少君唬住,忘记自己的职责所在。”
“我又不是专门唬人的精怪,难道同你打个商量便能轻而易举的唬住你不成?”闻瑕迩抱肩,停下步子看莫逐,“我有这么大能耐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少君低估自己了。”莫逐面不改色,说道:“莫逐只是一介客卿,不过听命行事,少君还是莫要难为我了。”
“你定是听了外边的风言风语,对我有误解。”闻瑕迩了然于胸,替自己辩驳,“其实我这个人吧,特别好相处的,外边的话都信不得的。”
莫逐面不改色,“崇天楼上与禹泽山的缈音清君比试惊动两道;静水寺的大乘佛法会上偏要论密宗佛法,搅乱了法会气晕了讲法的得道高僧;仙道的论剑大比上凭着符阵打败了一众剑修,扰得一场剑试鸡犬不宁,落荒而散。”他问闻瑕迩:“敢问这些事,可全都出自少君的手笔?”
闻瑕迩汹汹气势霎时被浇熄大半,他别过头,“不过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
“少君自轻了。”莫逐道:“如今这些事在两道间传的沸沸扬扬,少君盛名俨然已名冠九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