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瑕迩一眼便瞧见这孩童额头上的血肉模糊,血水混着泪水沾满了对方大半张脸,他蹙了蹙眉正欲说话,这孩童便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尖叫着往后方跑去,可没跑出几步便被走在闻瑕迩后方的迟圩撞了个正着,也不知联想到什么,即刻被吓的腿软跌坐在了地上。
他睁着惊恐的眼,看了看迟圩,又看了看后方的闻瑕迩,前后夹击,他瞬间泣不成声,一个劲的颤抖着身体,死死地抱着头不敢再看,就像是看见的根本不是人,而是来取其性命夺其魂魄的恶鬼,让他再也寻不到半点生还的希望。
迟圩也被这阵仗吓到了,立刻弯腰拎起这小孩的后领,虚虚的用力往闻瑕迩身边拖去,期间这小孩竟是一次反抗都没有过,由着迟圩拖动,乖顺的教人心惊。
闻瑕迩看着这小孩抖如筛糠的身体,对迟圩道:“你先安抚他,让他别哭了。”
迟圩点了点头,操着一口闻瑕迩听不懂的天书,蹲在那小孩身旁噼里啪啦的讲了起来。
闻瑕迩则走到了废墟之前,先是扫了眼周边屋角残瓦的轮廓,心中便有了些计较,而后又低下了头,在坍塌的前沿处开始寻找些什么。
他眼尖,很快就在一片黄沙的掩埋中发现了一个黑色的角,与他想找的东西不谋而合。闻瑕迩径直走了过去,俯身伸手将那片黄沙拍开,一块摔成了两段的牌匾便从中露了出来。
他定睛瞧了瞧牌匾上写着的文字,发觉自己看不懂,便转身向迟圩喊道:“迟圩,你过来。”
迟圩正哄那小孩哄的抓耳挠腮也不见对方有好转的迹象,又恰好听到闻瑕迩的呼喊,只好又故技重施,仍旧拖着那小孩的后领,有气无力的往废墟堆前脱,等拖到闻瑕迩面前,他额上已经起了一层薄汗,累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前辈你喊我做什么?”
闻瑕迩指着那牌匾上犹如鬼画桃符的几个字,问道:“这上面是不是写着‘缈音清君殿’?”
迟圩仰起脖子看了看,惊讶的咦了一声,“前辈,你能看懂这上面的字啊?”
心中的猜测在此刻得到了证实,闻瑕迩望着那张牌匾,忽然低笑了几声。
迟圩也盯着那张牌匾,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这个缈音清君,是我师娘的那个缈音清君吗?”
闻瑕迩笑道:“这世间除了君惘,还有谁敢自封‘缈音清君’这四个字。”
他语毕,抬眸看向在愈沉的黑夜中无尽的风沙,继而道:“我知道我们眼下身处何处了。”
迟圩还没从上一则消息中反应过来,直听的一愣一愣的,“我们身处何处?”
“北荒。”闻瑕迩道:“骨师国。”
迟圩咽了口口水,正欲询问其间缘由,被他捏着后领的孩童就有了动静,抬起头动作极小的挣扎了一下,迟圩立刻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他连忙埋下了头,又继续啜泣了起来。
这小孩的啜泣之声虽小,但其中的哀切却听得人不由得跟着颤动心间,一同哀伤。迟圩亦是如此,他神情苦恼的看向闻瑕迩,道:“前辈,我哄了他许久,可就是不见好。”
闻瑕迩走到小孩面前,望见对方因死死抱着头而被血水糊满的衣袖,沉默半晌,道:“迟圩,你告诉他,我们是神的使者。”
迟圩愣了一下,想要问话,却见他面上厉色,神色间不见半点说笑的意味,便转过头对着小孩完整的转述了一遍。
岂料这小孩闻言,竟是蓦地止住了哭泣,随即缓慢的抬起了头,在闻瑕迩和迟圩二人身上来回的望了一眼后,张嘴用极小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闻瑕迩自是听不懂的,便将目光移到迟圩身上,等着对方为他解释。
迟圩本来还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此刻却在听到小孩的话后,神情一变。他解释道:“前辈,这小孩问我们是不是缈音清君派来的神使。”
“你回答‘是’。”闻瑕迩道。
迟圩点头,又对着小孩说了一遍,那小孩听后先是跟个木头人一样定住了许久,随后翻身而起对着他们二人扑通一声跪下,使劲磕头,口中还一直念念有词。
“别让他叩了,把他扶起来。”闻瑕迩蹙眉道:“他嘴里在念叨什么?”
迟圩伸出手臂把小孩一把抱进了怀里,面色变得有些凝重,“他说‘救命’。”
闻瑕迩道:“救命?救谁的命?他的?”
被迟圩抱住的小孩忽然开始挣扎,看模样是想接着继续磕头,迟圩一个人竟有些按不住,闻瑕迩见状也蹲下来摁住了小孩的肩膀,两个人同时使了些力气,才将人给按住了。
迟圩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说道:“他一直说‘救命’,‘救救我们’,别的就没有了。”
“那你问他,是谁想要他们的命。”闻瑕迩道。
迟圩颔首,正欲说话,突闻巷子中传来了一阵渐行渐进的齐整脚步声。
闻瑕迩手指碰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迟圩心领神会,被他们二人围在中间的小孩似乎也明白了他动作的含义,紧闭了嘴没再出声。
第65章 信仰
此刻天色已晚,城内漆黑一片,寒风乍起,细沙刮的人迷了眼。
十几个手举火把腰佩弯刀的士兵,从前方的深巷中走了出来,将一条巷子霎时照的光火通明,恍若白昼。
迟圩啧了一声,愤道:“这些人一直都在跟着我们?”
闻瑕迩未语,嘱咐迟圩照顾好那小孩后,便起身往士兵的方向走去,火光灼眼,他眯了眯眸适应了一阵。领头的士兵见他行来,神情倏的变得惊惧,手中的火把连连扑闪,似是见到毒蛇猛兽一般汗如雨下,失了方寸。
这个人怕他。
闻瑕迩意识到这一点后眸光又在后方的士兵面上转了一圈,均是惊恐不安,战战兢兢,有的甚至在触及到他的眼神后往后退了几退,如避蛇蝎。
领头的士兵张嘴,持着怪异的语调艰难的吐出两个字:“覃……灰……”
闻瑕迩面不改色,那士兵见状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覃……灰……”边说边伸手指了指东边王宫的方向。
闻瑕迩方才明了这士兵口中的“覃灰”原是说的“请回”二字,问道:“你会说和我一样的话?”
那士兵闻言神情一滞,腰上的弯刀抖动发出清响,他仍旧重复“覃灰”两字,闻瑕迩便知道这士兵大约是得了乌苏的吩咐来寻他回王宫,是以只教了他说“请回”。
闻瑕迩道:“迟圩,过来吧。”
迟圩虚虚的拖着那孩子往前走,不料拖到一半时忽感手臂一沉,他低头一瞧,竟是那孩子哭的晕了过去。
“前辈!”迟圩拎着小孩两只胳臂,朝闻瑕迩喊道:“他晕过去了!”
闻瑕迩走到那小孩面前,伸出两指探了探对方的鼻息,道:“应该只是力竭,昏睡过去了。”
迟圩道:“那我们怎么办?就把他丢在这里吗?”
这小孩额头上磕出的伤血流不止,若是将他丢在此处,就算死了也未可知。
闻瑕迩斟酌片刻,向那领头的士兵招了招手。那士兵立时吓的将手中的火把掉在了地上,火焰扑闪几下后熄灭了。
闻瑕迩眉微挑,弯腰一把抱起小孩的腰身,“把他带回王宫。”
迟圩点头,拎起小孩两只小腿,和闻瑕迩合力将人抱了起来。
待与士兵擦肩而过之时,闻瑕迩顿住了脚步,伸手一把拽住士兵的肩膀,递给了迟圩一个眼神。迟圩心照不宣,两人一个轻抛把怀里的小孩丢到了士兵的怀中。
那士兵突然被闻瑕迩拽住衣服惊的瞪大了眼,却还是下意识的接住了向他怀里抛来的人,他嘴唇打颤的低头看向怀里的孩子,表情滞固了一瞬,疑惑的看向闻瑕迩。
闻瑕迩眼珠转了一圈,先是伸手指了指那孩童额头上的上,又将迟圩给他绑着掌心伤口的帕子取了下来,做出要给那孩童伤口绑上的动作,最后又指了指东边的王宫。
他自觉这一套手势下来,是个蠢笨到没边的也该看懂了,谁料这士兵见后却仍旧一脸茫然的望着他。
“就是让你把他抱回去啊!”迟圩看不过眼吼了一句。
那士兵被他一吼抱着那孩童的手臂又开始抖动了起来,站在他傍边的士兵忽然伸长了手臂将那小孩抱了过来,低声对着那士兵耳语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