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的是，只要太宰治有一分的动摇，他就会想到友人的鲜血曾洒在他手上的温热，那么他只有告诉自己不能心软。不能对尚未出世的生命心软，不能对自己心软。
他望向落地窗，整个城市的风景尽收眼底，往日里他曾经偶尔留神过这般美丽的景致，外面一排排亭亭树木已然抽出枝芽，天空是水洗晴天的一片蓝，就像十五岁那年…他见到中原中也的第一面，少年眼底生动的颜色与那晴空衬极了。现在他二十二岁，认识中也时已经是七年前了，原来都过去那么久了。
但他清楚，来年春天不会再走进太宰治二十三岁的生命了。
他的手半撑着额头，最近头疼的次数越来越多。
太宰治在之前的四年的时间里几乎安排部署好了一切，包括他自己的死亡，他早晚会解脱的，等他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他也并不在乎是否有人还牵挂他。任何人都可以忘记他，但中原中也一定要记住他，中也扰乱了他生命里的七年时光，太宰治不满足于七年，他想占据中也的一辈子。中也得年年岁岁记住他、一辈子忠诚于他，就像自己登上首领之位的时候，他在自己面前半跪着宣誓所说的话一样。
如此强烈的欲望并非出于爱，而是占有欲在作祟。
可自己离开之后，那个小矮子依旧会活得很好吧。他向来很独立，很强大，又一直很热烈地活着。
中也，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你的存在。他想。
在某个片刻，作为首领的太宰突然有了个念头——他不能如中也所愿。
是啊，他不能让中也如愿。他给自己所有荒唐的举动都安了个正当的理由。
太宰治是什么样的人，他死了都要不遗余力地给中原中也添麻烦。这样的话，会让他不得不偏离一点自己原本的计划，不过没关系，也只会是一点而已。
于是他拿起了电话，而没过多久，几位属下均接到了首领的特别通知。
尾崎红叶有条不紊地整理了自己的仪容，其他的干部们亦做着面见首领的准备。
“中也先生，您的所有检查结果显示没有问题，我们马上可以开始手术。这是术前协议，您签一下。”铃木医生递给病床上已经换好蓝白条纹病号服的男人那张纸。
“您都读过术前和术后注意事项了吧？”
“嗯，读过了。”中原边签边点头。
“这些天建议您卧床休息，术后一个月内不能有性/生活，半个月内不要碰冷水。”见对方还在读协议上的内容，医生再次出言相劝，“其实您的情况…孩子再过一两周都成形了，已经错过了最佳手术时期，再加上您现在的身体状况…….”
“签完了放在哪里？”
“哦…放在旁边的桌上就行。”
“好了，我们开始吧。”
中原中也坦坦荡荡地躺上去。
“您…真的不再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
“虽然整个过程您不会感觉到疼痛，但也是会有一部分麻醉风险——”
“啊啊我知道了，刚才协议上有写…”
“男性Omega的流产手术我经验也并不是很多…”
“哦…….开始吧。”
“好吧，既然您坚持的话…….接下来您尽量保持身体放松，不要紧张。”
“嗯。”
中原中也略微皱起眉头，他将手贴在自己的小腹之上，这或许是他和这个小生命可以相处的最后一刻，作为荒霸吐的容器而出生的中原中也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仅有的亲人。
他和太宰的孩子，应该也是人类吧。
喂，小家伙。他在心里默默地与那个小生命道别。下辈子去找一对普通善良的父母，好好地降生在这个世界上吧。
抱歉了，他说。
出乎意料地是，在手术开始的前一刻，中原中也的手机响了起来。
持续不断的铃声让男人最终还是不耐烦地接起了电话。
“银？什么事？”中原中也口中名为银的人是港口黑手党首领的秘书，全名不晓，只知她单字一个银。
很快，男人就锁起了眉头，“现在？可是……”
“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到。”
铃木医生不过是转身启动仪器的空隙，只见中原中也已经换回了来时的衣服。他将病号服规整地叠在床上，抓起外套和帽子就往出走。
“喂，铃木医生，手术的事情我们改天再约时间，今天恐怕不行了。”
穿着白大褂的人还没反应过来，等他意识到的时候，那个戴着黑色帽子的小个子男人的身影已经远去。
医生蓦地松了一口气，如果可以的话，医生并不希望抹杀掉任何生命，因为每一条生命都是可贵的，不论父母为何人，孩子都是被欢迎着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医生的想法并没有错，尤其是，身处黑手党高位的——
是两个彼此依偎的孤独灵魂。
第6章 06
铃木医生再次接到中原中也的电话是在三天后，向他预约下一次手术的时间，就定在了相隔不久的周末。
中原站在厅室门口，挂断了电话。他捏了捏鼻根，缓解了一点早晨起来时的不适。
上次太宰也不知道搞什么鬼，临时弄了个干部间的紧急会议，却和平常的例行会议没什么区别。偏偏那家伙的样子看起来还理直气壮，干部们倒是不敢在他面前有什么意见。
他们最近几乎没怎么说过除工作以外的事情，自从上次的吵架之后——算了，也不知道那能不能算吵架——他们之间陷入了一种莫名诡异的氛围，有点像从前很多次两人的冷战那样，仿佛谁先开口就是主动低头、而先低头的人就算是输了。
更何况……是中原中也的错觉吗，现在一想到肚子里有那个人的孩子——尤其是当太宰治知道这件事以后——他总觉得有点别扭。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感觉，不用脑子想都明白。虽然结婚生子对普通人来说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但是如果放在他们两个身上就恰恰相反，简直可以说是可笑。这个可笑并非针对中原本人，他倒也不认为男性Omega怀孕是一件多么丢人的事情，可这个孩子是太宰的。他了解那个人对于从这世界上解脱的执着，那个家伙就从未放弃过追求死亡，又怎么会渴望一条新的来自他的生命到来。太宰治表面看上去是年轻貌美一副皮囊，内里却全然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这就是那个家伙的本质。
中原中也整理了下衣领，今天他陪着太宰治和一个军火商会面，若非已经知道对方的身份，他还以为只是个长相和蔼可亲的老头，那人还带着自己可爱的小孙女来和黑手党首领见面，还真是心大。现在合作的事项基本谈拢，老头不知是因为什么事暂时出去了，留下那七八岁的小女孩和太宰治待在一起，两个组织的干部们守在外面。
他转过身去，将会议室的门打开，刚要抬脚进去向首领确认回返的时间，蓦地却定在了原地。太宰治似乎在和小女孩做着什么游戏，女孩赢过了他，他就在背后为她变出了一枝鲜艳的玫瑰作为奖励。
小姑娘高兴极了，玉雪可爱的小脸堆满了笑容，接过花枝就在太宰治的侧脸上亲了下，大声地说着Danke，那在德语中代表谢谢的意思。
太宰治倒惯会讨女孩子欢心，再加上那张俊脸，能俘获任何年龄段女性的芳心，简直老少通吃。从中原的角度只能看见首领的侧脸，那侧脸很漂亮，漂亮中又带一抹恰到好处的温柔，他想太宰此刻是真的在笑，眼角收拢得很深，嘴角又弯得好看，而不是平常那种似笑非笑。
大概是心情不错吧。
难道他喜欢小孩子吗？在心中问出这个问题的下一秒中原就在摇头。
太宰怎么会喜欢小孩子呢。
在中原分神的刹那，太宰治已经注意到了站在门口的他，男人摸了摸女孩的曲卷的棕色头发，随后起身看向离自己不远处的最高干部。
“已经谈得差不多了，等会我们就走。”太宰治出声说。
“明白，那一会是回港黑总部大楼还是直接——”
“直接回家吧。”
“是。”
“中也”
男人叫着下属的名字，眼神却飘向还在拨动花瓣的小姑娘身上。
“那个小女孩的眼睛很像你。”
中原中也这才发现她的眼睛也是蓝色的，女孩明眸善睐长大了一定是个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