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庄园因为Pin很社交恐惧的缘故显得特别安静,不出什么意外可能在这里住上几个月都见不到个人。庄园的仆人都非常恪守“如果主人没有特别关照的话千万别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原则,伊文·格雷也吩咐过无论他在不在这里都按照Pin的方式去工作就行,无须特意考虑他的习惯。所以管家先生点到为止的领路变得突兀又有点可爱,大概是不愿意让雇主认为自己天天在这里工作划水吧。
格雷没事人一样径直往里走,纳什和Pin也面色如常地跟着格雷继续走,倒是辛系和身后的塞壬对视了一眼,发现对方的眼里写满了和自己一样的平民感叹,这是一种名叫“还好我们认真打扮了下,不然就要闹笑话了”的侥幸。
长桌比起楼上公共休息室的还要再大一半,在这样规模的桌子上吃饭,坐在两头主位的人大概是需要扩音器交流才能听到对方在说什么。不过还好格雷庄园并没有女主人,这种想象中十分好笑又尴尬的场景也就只能存在于塞壬的脑内吐槽里了。
坐长桌有基本位次要求,一般会有侍应生在旁带位,但考虑到格雷庄园一贯特殊的作风,这座位得全靠自己自觉。
孑然一身且毫不具备社交品格的Pin已经自觉地坐到了自己该坐的左二位,纳什则绅士地为希尔拉开了左三的座位后自己也拐个弯坐到了右二的位置。塞壬见他们两个这位次,虽然不屑但心里明了,引导昭晰坐在了右一的位子,自己则顺势坐在了右三,剩下他们的小队一人独自美丽。
辛系有些无奈,视线碰上格雷,对方自然心领神会,翘着嘴角主动地为她拉开了左一的位子,无奈的小队长硬着头皮落座在这个最重要的位次,露出一脸得体却写满刻意的笑容。
对这个位次安排很是满意的格雷瞥了眼始作俑者的纳什,对方眼神里那种心知肚明的调戏让他无所适从,看来这位的确是对他太过了解,这就已经猜出了苗头。
外面的雨好像停了,夹杂着泥土味的雨气从窗户缝里透进屋来,带了些许生机盎然的意味。长桌上的蜡烛也萦萦缭绕,火心跳跃好似拳拳而动的人心。
可惜辛系并不和某些人在同一个频道,她有些不自在地往后坐满了整张椅子,脊背靠在椅背上,心里悄悄给自己打着气:加油啊辛系!你可是蓝光A2S小队的队长!有什么事是你处理不了的!没有!
诚然,在无法跨越的阶级差异下,她可是认真把这顿饭当成鸿门宴来吃了。
斜对面的塞壬有意无意地往辛系那儿瞥,见她那副模样,心底不自觉笑开了花。他们小队这么迟钝的一个人,大概是还没发现格雷颇有情趣的小心思。
哦,不对,没发现的就不能叫颇有情趣,只能叫还没撩到点子上。
他当自己是个旁观客,只在内心腹诽,绝不开口做任何助攻。
餐桌上的弥漫着微妙的紧张氛围,塞壬和辛系本是调节气氛的好手,现在却个个闷声不发,只专注于自己过于丰富的内心活动。
侍应依次开始上菜和酒,主盘是炙烤的羊排,香味馥郁的美味伴随着鼻尖隐隐传来的赤霞珠葡萄酒的香气,使人心思神往。食色大于一切的辛系在餐盘端上的那刻,果断抛下一堆本就是自顾自纠结的烦扰,双眼里满满都是面前食物的大特写。
身旁的纳什正在说些什么,但她完全没有在听,满脑子都在想象浓郁的酱汁和鲜嫩的肉脂融化在口中的快感,再配上香味多重单宁细致的赤霞珠,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对人味觉的一次新的洗礼了。
脑补到这里的辛系身子前倾,忍不住雀跃地晃荡着没着地的双腿,坐在主位的格雷看到她的反应顿觉莞尔,声音温柔得像拂过清风的羽毛,他说:“知道你喜欢吃羊肉,所以特意叫厨房准备了这个,应该还不错,你尝尝。”
辛系眼睛亮闪闪,愉快地拿起刀叉大快朵颐,期待已久的菜肴辅一入口辛系便感受到了美食暴击,心道:这个实在是太!好!吃!了!啊!和她的脑补的美味完全无差,甚至肉质更嫩汁水更多!所以格雷庄园里的厨师原来这么厉害的么?!他们在庄园住了两个多月都没有能尝试到这里的味道,真!的!太!亏!了!
她现在只想埋头苦吃,谁也不要妄想叫住她。
辛系为这道羊排流泪,而塞壬却想给它撒上孜然。实在是一年多前在新疆执行任务的时候吃羊肉串吃得太过瘾了,以至于他觉得世界上所有的羊肉都得加点孜然和辛香料才算得上是正儿八经的羊肉。这羊排固然好吃,可他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毕竟塞壬是个中华料理深度中毒患者,这毒过于难解。
“辛——我说,你刚才有听我在说话吗?”纳什自顾自叨叨半天,总算发现了自己打出去的球都没有回音,只好侧脸对低头吃饭的辛系无奈道。
“啊?”
你看这位无辜的小眼神,是不是在说:抱歉,没有听。
“好吧,我刚才说,下周一我的画廊会开新的展览,你们有空的话要不要来看看?”说话间纳什和辛系的脸越离越近,他表现出典型的声色轻佻,神情慵懒。
“没问题。”正好接下去也没什么工作,去看展的话还可以带昭昭好好去城里逛逛,辛系想也没想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那太好了!不过……”纳什双眼飘忽了一圈后,长吁短叹道:“可能会有个你不太喜欢的人也在,不知道你在不在意。”
纳什声音语气十分奇怪,像是在刻意地捏着嗓子说话,不知道是想唤起除辛系以外的谁的兴趣。
辛系觉得自己正在往什么套路里走,微微蹙眉问道:“谁?”
“范澈。”
短短两个字,纳什说得掷地有声,辛系略有呆愣,而餐厅空旷的上空却回荡着至少三种不同声调的银餐具划在瓷盘上的刺耳声响。
“怎么?看样子大家都对他很熟?”
纳什饶有兴趣地环顾四周,看戏一般围观桌上知情人士们粘贴复制的错愕表情。当然他之前并未想象到,这短短两个字的名字能引起这么大的反响——昭晰,塞壬,还有最不应该知道范澈的格雷,皆是黑脸对他,只有可怜的当事人辛系还呆愣着,没回过神来。
首先是格雷开的口,他克制了又克制,强压着冲冲怒火对纳什说道:“纳什,我没想到你今天特意要我和你来格雷庄园,是为了说这件事。”
如果知道是这样的事,格雷是绝对不会同意他过来叨扰辛系的日常生活的。
被点名的纳什立即举起双手作无辜状,忙不迭解释起来:“嘿——嘿——兄弟,冷静。我可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才会在这里说出来的。”
接下来是脸黑到没边的塞壬,他虎着声音威胁道:“我劝你现在就把话说清楚,那个人渣想干什么?”
完全受不了“范澈”这个名字出现在耳畔的塞壬把眼角压低,漂亮的桃花眼瞬间变得凶狠起来,如果仔细观察他周遭的物件,会发现它们正在止不住地隐隐发抖,这很明显的塞壬驱动能力的前兆。他握着餐刀的手在忍耐中用力到发白,却依旧难掩临近发怒边缘的可怖气息。
被死亡凝视是什么感觉?大概就是纳什现在的处境,打又打不过躲又躲不过,只能无奈接受自己随时会有心悸的可能。他强抚按捺不住的心惊肉跳,余光瞥了瞥第三位知情人昭晰,却发现她只是关切又专注地望着辛系,其余的人事物一概不管。
昭晰生怕错过她的任何一个细微表情,更怕她默不作声就这样崩溃。她知道,通常沉默的人引起不了爆发,大多数人只会在沉默里逐渐走向溃败和死亡。昭晰认识的辛甜甜是个性格软到几乎没有脾气的人,是个哪怕受到伤害也能表达出慷慨和善意再独自躲到被窝里自己消化的哑炮。昭晰害怕她会因为旧事重提而受到刺激,更怕她因此又钻进牛角尖里,把自己折磨个鱼死网破,血肉模糊才罢休。
范澈的劣迹若要追溯,几乎是贯穿了辛系整个大学时期和加入蓝光的初期,整整五年,这段年岁相对于二十多的人生已经算得上长久,而她受到的伤害也足够刻骨铭心。范澈这人,用五年的时间,让辛系身边最亲密的朋友昭晰恨他,让和她搭档并将她当成家人的塞壬憎恶他。昭晰和塞壬对范澈的这种愤恨情绪,强烈到只要有人提到这个名字,不管任何原因,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都能立刻激化一切矛盾,毫不犹豫地引起内里深埋着的应激过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