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加强‘孩子’的概念时,你也成为了我的‘孩子’。在你以血亲身份侵蚀‘孩子’时,我也在悄悄侵蚀你。
“你看,你甚至继承了我对单片眼镜的喜好,从未想要改变,这不也是一种遗传?”
诡秘之主这样说着,滑腻的触手抚上阿蒙愣住的脸庞。
“叛逆了三千年,现在该是你听话的时候了。”
克莱恩从历史迷雾中回归源堡,已是序列0真神的他无需经过任何等待时间,便可发动这样的奇迹。
随空间一同被撕碎的痛楚不能用语言形容,他踉跄了一下,在空旷的宫殿中站稳。现在的他无比轻松,没有任何其他意志干扰他的精神。
接着,他看到了不远处的阿蒙。
遨游命运的造物主之子如今正安静地跪坐于地上,在斗篷之下低垂着头,他们像是单纯交换了位置,而这个交换却如此致命。
诡秘之主正在阿蒙身上迅速复苏,有一些力量徒劳地压制着祂。
这时,很多问题就能解释清楚了,包括祂的半疯、祂的计谋。祂应该是有一个关键的分身在外界,由亚当压制疯狂,只是,现在这种累进的程度明显不是序列0能应付的。
祂很快就要陨落了。非常快,可能比看到流星又失去它还要快。
克莱恩来到阿蒙面前,单膝蹲下,平静地注视这位刚才杀死他的神灵。
“我在心里分出了分身,以此听祂讲话。很吵、真的很吵啊,以前,在没有父亲和哥哥的安抚时我也会这样做,但是很浪费非凡特性,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阿蒙的说话声像是从湖底传来,沉静、冰冷。祂抬起头,看向克莱恩,幽黑的双眸几乎没有聚焦。
“克莱恩,你放弃了吗?”阿蒙问。
再一次听到阿蒙直唤他的名字,克莱恩微愣,随即明白祂已不太能分出精神包装自己的每一句话,所言即为所思。
他摇头道:“我们都没有希望了。”
面对即将以双序列真神位格、持全部源堡所有权复苏的天尊,他唯一能做的,便是自降位格、保全性命,以天使之身尽力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但那都是后面的事了,现在,他想听听阿蒙最后的话。
“阿蒙,你……”克莱恩想让自己的话听起来不那么像问遗言,但他放弃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想做的吗?”
阿蒙轻轻勾起嘴角,说:“有啊,我想问你,你说你对我动心了,但你又对我说那是比梦还不真实的幻影,到底哪一句才是真的呢?”
“两句话都是真的。”克莱恩轻叹道。
他真的动心了。
有时候觉得这是信息素的影响吧,有时候又觉得是传说中的吊桥效应,有时候想批判这个肆意妄为的神灵,有时候又为祂表露出来的感情而困惑。
不得不说alpha和omega的相互作用非常作弊,他得要多无情无义才不会为祂动情呼唤时的泪水心生怜惜、才不会在深情拥吻时视怀中的祂为没有共鸣的异类。
祂并非毫无感情的神话生物。在祂反复观看那段穿越时空的视频时,克莱恩一直在观察祂,想到了祂在神弃之地开门时的愣神、想到了亚伯拉罕家族获赠的特性、想到了祂说门先生是祂的目标。
只是,祂愿意付出的感情相当有限,少到不按上千年的跨度、与祂不屑一顾的人受到的待遇对比来看就难以发现。
克莱恩很清楚,他必须把那段经历当作是幻影,否则,他会为之付出惨痛的代价,牵连那些他想要守护的人和事物。
看吧,他刚才就被杀死了一次,而祂不会觉得杀死一个人再把他复活、拴在身边、摆弄感情的组成是件不能接受的事。但这种事要是放给旧日们看,说不定还是种颇有趣味的日常呢。
“是么……”
阿蒙笑了,笑得有点勉强。
“那我还要一个吻。”
克莱恩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伸手轻抚阿蒙瘦削的脸庞,指尖拂过的已经浮现出虫豸模样的肌肤恢复光滑,又在他离去之后隐约陷入崩溃。
祂快到极限了。
“我本来想在那个世界泡里的星空下吻你,然后回来,没想到这个计划被你破坏掉了。于是我又想等你复活之后,再带你到那里去,等下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折磨你,那样的话你一定会有许多有趣的心声……”
阿蒙说着,头轻轻一歪,脸颊蹭到克莱恩的手心,疲惫地笑了一下。
“克莱恩,我不想死。”
克莱恩摇了摇头。
你总是要带着失败就会灭亡的觉悟才能来到这里的,你甚至应该想到明天就是世界的终点,你会痛失所有……
但这么说已经晚了。于是克莱恩遵从祂的愿望,轻轻吻了上去。
阿蒙的嘴唇是冰凉的,不会挑衅、不会反抗、也不会回应,那不是鲜活的,甚至让他感觉是在安抚一堆悲鸣的时之虫。
祂在走向终结,没有谁能挽留住祂,只能送别。
短暂的亲吻之后,克莱恩站起身来,向后退开。
这时,阿蒙抬起右手,扶了一下祂右眼上的单片眼镜,那是现在祂身上唯一还像祂的东西。
而那晶莹剔透的镜面里竟还有亮光。
“你中计了。”
阿蒙仰望克莱恩,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单片眼镜泛起奇异的波光。
“刚才那个吻,只是为了转移你的注意力,让你忘记还有个东西可以直接影响到你,同时为我创造一个良好的契机,这就是我想要的‘爱’。”
克莱恩吃惊并戒备的同时,忽然感到一股火山爆发的岩浆般激烈的感情冲荡全身,所有灵性随之暴走沸腾。
这样灼热的痛苦他不是没有过,但是那太久远了,根本不是他现在会有的意念。
他要杀了祂。
“阿蒙、你……”
在克莱恩艰难开口的同时,一本虚幻的书册出现在他们之间,还有一支笔被一条由阿蒙的长袍下延伸出来的触手卷住,点上句号。
只见那书册上这样写道:
“被欺骗无数次的克莱恩·莫雷蒂又踩中陷阱了,他再也不会相信阿蒙说的任何话,他誓要把握住眼前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不惜一切代价彻底杀死祂。”
欺诈之神的双眼被完全的黑暗覆盖,祂的嘴角微微翘起,似乎完全不害怕接下来的命运。
“我偷来的。感觉怎么样?”
无尽阴影的帷幕之后,阿蒙独自坐在水光荡漾的中心。
祂抱着自己的双臂,痛苦地弯腰蜷缩着,不止是脸庞和双手,祂的长袍、尖顶软帽、所有组成祂的一切都浮出无数扭曲的十二环节蠕虫,除了右眼上的单片眼镜。
忽然,祂察觉到什么,抬头望向虚无,脸上的笑容染上抑制不住的疯狂。
“父亲……”
阿蒙回过头,对无人的黑暗说。
“我要去见你了。”
祂的单片眼镜应声碎裂,那样诡异的由透明蠕虫构成的人形支撑了一会儿,就在男人的喟叹中轰然崩塌了。
第8章 08
“拨弄时光的指针……”
“遨游命运的影子……”
“欺诈与恶作剧的化身……”
阿蒙久违地听到了陌生的祈祷声。有意思的是,这个人并未说明他要祈求之事物,祂也不能精确地定位来源。它像是来自于眼前的云海深处,被层层灰雾笼罩。
隐秘权柄吗?
虽说多一个锚少一个锚并没有影响,阿蒙还是记得父亲的吩咐,决定让一个无聊到正把人类的食盐偷走换成面粉的分身去回应,之后再跟父亲说说这个有了其他信仰还要向祂祈祷的怪人。
祂按了按单片眼镜,转瞬之间,坐在王庭前高大扶栏上的少年神子便化为一只白色的乌鸦,稍稍压低身体,张开翅膀、就要向山峰间飞去。
这时,一双手捉住了即将飞走的祂。
啊。
“你可以用分身代替自己,分身也可以代替你,依靠祂我就能定位你,这个bug你可能还没有学会利用。”
捉住他的人、不,这位陌生的神明淡淡地说道,语调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愉快。
“你大意了,阿蒙。”
不同于来自父亲的、因为熟悉而温柔的轻捧,这双手不得要领地合拢祂的羽翅,同时,又有数条诡谲的触手悄无声息地缠绕祂的身体,多少有些威胁的意味,让祂不得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