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军是件很光荣的事情。要是能被选上了,一家子做什么都是受人追捧的。黎麦知道他也是想以后给她个好生活,所以就算徐镇江贸然提出,她也不觉得生气或是震惊。
只是——
她瞅着徐镇江因为怕她生气而有些躲闪的眼神,淡淡地说:“参军是好事,可徐队长,你这个想法不大对啊。”
徐镇江一愣,说:“哪里不对了?”
黎麦不玩麦穗了,背着手蹦到他跟前,一边倒退着走,一边歪头说:
“徐队长啊,你瞧瞧你这个思想觉悟——参军是为国争光做贡献呢,你怎么可以把它当成可以利用来帮助自己前途的法子呢?你要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呀,可就太小心眼了。”
“这外面世界那么大,你我的人生都很长,要是做什么事情都只能围着徐江村转,那就太可惜了。”
“我是赞成你去参军的。外面世界那么大,你应该多去看看。至于我,你不用担心,你不在的时候,我会把整个徐江村都收拾得服服帖帖,比你做得更好。”
徐镇江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半晌回不过神来。
他一恍神,眼前人的身影还是那么娇小,可是却好像散发出光,并且离他越来越远——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两人之间的差距。
黎麦的思想境界,显然比他高了太多。他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了。
他不知道黎麦为什么会是这样,但这的确让他有些惭愧,并且恐慌了。他下意识觉得,黎麦是个来头不小的女子。
他隐隐约约有了一个危险的念头:他从前的人生都是绕着徐江村打转的,但今后若再如此,黎麦迟早会甩了他。
黎麦笑嘻嘻在他胳膊上戳了一指头:“怎么啦?被我说傻啦?”
徐镇江回过神来,没来由地怕她会跑走。于是一伸手,把人儿使劲揽进了自己怀里。
这是俩人第一次抱抱。黎麦本来不想破坏这个气氛,但是想了想,不能忍,还是哼叫着给他背上来了一拳:“痛啊!”
徐镇江于是不搂她了,而是捧着她的脸,对着唇珠就咬了下去。
黎麦于是加倍使力咬了回去,心里想着:跟我比这个,你还太嫩了。
谁知徐镇江就停住了,很轻很轻地在她耳边说:
“我会努力识字,认真参军,提高觉悟,努力配得上你,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
自从那日徐镇江的“表白”已经过了数日。那之后,徐镇江迅速从“极其煽情”的状态恢复正常,只是做事更认真更努力了。
他先把地里的活儿都拼命做完,好赶在夏收前,攒来几日清闲,开始他跟黎麦的“认字大计”。
黎麦用了好几天,才消除了唇上的火辣感,心里头把鲁莽的徐镇江给骂了八百遍。
然后,开始考虑起了正事:一开始,为了节省时间和精力,她想同时给梅子、徐镇江上课。可是这样一来,梅子肯定很尴尬。所以,想了又想,还是把自己的时间又挤出来一部分,专门给徐镇江上课。
梅子最近也进步挺快的,已经能把一些简单的日常用语写出来了,常用的家什物件儿也能跟字对上号了。她是真的聪明,也很高兴,每天下课都要抱着黎麦转圈圈。
至于徐镇江,黎麦觉得,毕竟是自己看中的男人,应该也不会差到哪去。
这天,从梅子家下课,盘算着徐镇江应该快要从地里下工了。黎麦之前就叫他吃饭吃快点,好趁着天还没黑多学一会儿,省得晚上熬功课多费灯油。
——毕竟灯油也贵呢。更重要的是,灯油得去镇上供销社买,很麻烦的。马上夏收农忙时节,谁有空天天往镇上跑。
黎麦带着专门给徐镇江精心“制作”的课本,往徐镇江家走。谁知道走到半路,在一个长满野草的拐弯处,突然一个人冲了出来,狗扑人似地拉住了她。
黎麦本来抬脚要踹,但尽管那身影快到模糊成了一阵风,她还是认出那就是谷子。
收回了要踹人的脚,黎麦温柔地揉了揉弟弟的头毛儿,问:“终于舍得出现啦?你这小兔崽子……”
谁知谷子一改常态,眼圈儿红红的,眼神委委屈屈的,却没了那股子憨傻劲,而是清灵得有些不正常。
黎麦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
然后,谷子头一回在她跟前,开口说话了。不仅没有“呜呜嗯嗯”,而且说得十分清晰,十分坚定,声音像四月山中的冷泉一样好听:
“姐姐,我错了。我骗了你,对不起。”
第29章 要当个文化人
谷子说完,黎麦对此表示了震惊。
她没想到谷子自己全给说出来了。
半晌,谷子都盯着自己脚尖,悄悄从睫毛里看她。一跟她目光对上,就慌忙转移开,咬着嘴唇要哭不哭的,倒像是黎麦把他给欺负坏了。
他肩上宽大的薄衣有些拢不住身子似的,歪歪斜斜露出一点肩膀来。可能是天气太热,也可能是他自己太紧张太害臊,皮肤都变得粉红。
黎麦赶紧伸出两根指头,把衣服给他提溜回肩上。谷子瞬间眼睛就放了光,习惯性就要往人身上扑,可是再一想,他已经没有在装傻了,再往人身上扑就不太好了。
于是委屈屈停下来,小狗似的盯着黎麦。
黎麦确实生气,也确实心软。好歹,她得先把原因问出来:
“为什么骗我?这事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谷子赶紧摇摇头,说:“就你知道的。”语声里满是小心翼翼,还带着点讨好的意思。仿佛是将心底唯一一块软肋展现给黎麦看的样子。
黎麦生不起气了,轻声问他:“跟我说说,到底咋回事?”
谷子得了个解释的机会,如释重负地说:
“我家被烧了,我姐把我救出来了,她自己没了。然后我病了,在山上躺了好几天也没人来管我。后来我病好出来了,他们开始关心我,一遍又一遍说我可怜,说我姐姐可怜。每天都要问候我关心我,好像在不停地提醒我我有多么可怜。”
“后来,我受不了了,就开始装傻。我傻了,他们就不会来天天关心我了。他们都懒得跟傻子说话,我就清净了。”
“再后来,我不想装傻了,但是我没有法子不装傻——要是他们发现我骗了人,会打死我的。”
谷子的声音软软的,说到后头简直要哭了。黎麦听完沉默了好久,最后说:“那你为什么愿意跟我说这些呢?”
谷子把眼泪眨巴回去,说:“你真的很像我姐。那天你蹲在河边洗脸,我差点以为是姐姐回来了。”
黎麦说:“徐婆子说我俩长得不像啊。”
谷子说:“你们都很好看,很善良,愿意对我好。”
黎麦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个比她还高一点的弟弟,心里好像被什么狠狠戳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她意识到自己是在心疼谷子。
但是,仍然有些生气。
这么大的事情,谷子瞒了她这么久,害她操了多少心。临了了,又给她心头一击,叫她不能不软着心肠接受这个事实。
真是让人生气。
黎麦在树边坐下来,抱着膝盖,紧咬着双唇不说话。
谷子在她身前蹲下来,小狗似的仰头看她,问她:“那你还要我吗,姐姐?”
黎麦气得脱口就要说“不要”,一瞬间看见谷子湿漉漉的眼神,又硬把话咽了回去,生硬地说:“最近忙,我抽时间考虑考虑。”
谷子明显要哭了,但是又不敢多说。他抹了抹脸,闷闷地说:“好吧,那你要是不生气了,我还当你弟弟好不好?”
黎麦哼了一声,想起来一件事。她说:“你要是装傻,就能一直当我弟弟当的好好的,为什么要冒险告诉我这个事?”
谷子哑口无言。但黎麦看他那局促的样子,也能猜出七八分。
这小子八成是对她动了心思了。眼瞅着她跟徐镇江越走越近,他急了。
黎麦也不戳破,也不逼着谷子说什么,只狠狠按了按他头顶,说:“最近夏收,忙得很。我没空理你。你自己回家反思去,咱们过了夏收再算总账。”
她想冷落谷子一段时间,叫他清醒一下,好好想想到底是真的喜欢她,还是只是把她当成“姐姐”的替身来寄托感情。
说完就走,也不多给眼神,任凭谷子在后面要哭不哭地喊“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