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安静了一下,谷子开始窸窸窣窣有了动静。
过了一会儿,谷子伸手,小心翼翼戳了她后腰。黎麦一个激灵,一回身,发现谷子脱倒是脱了,一堆湿衣裳乱七八糟扔在榻脚,可人似乎没穿干衣裳,而是就那么直接躺被窝里了。
一截白细的肩膀还露在外面,大眼睛眨得雀跃,好像是在求表扬。
黎麦叹口气,认命地问:“你干衣裳都在哪儿?”
谷子指了指榻脚一个黑咕隆咚的东西。
黎麦走过去,见是一个半挂着锁的大木箱子,很旧,上头还有花纹,不像是男孩子用的。她猜想,这大概是谷子姐姐的旧东西吧。
把锁拿掉,箱子里有几件破旧但极干净的衣裳,都整整齐齐叠放着。她取了一套出来,连着一块毛巾扔到谷子身上:“把身子擦干,穿上再睡。我去给你烧开水。”
谷子虽说老是疯疯傻傻的,但小小的家里收拾得很干净,外头阳光投进来,甚至还有种“窗明炕净”的感觉。
烧好了水端过去,谷子已经闭眼睡着了。长长的睫毛眨在睡梦中,像一只不愿被惊醒的蝴蝶,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黎麦凑过去,听见他喊的是“姐姐”,于是一阵心酸。
她拿了把小勺子,舀了水吹凉一点,再小心送进谷子嘴里。他砸吧砸吧嘴,又嘟哝起来。
“睡个觉话还真多。”
黎麦觉得心酸又好笑。
这孩子的命是被他姐姐救回来的,因此对姐姐的感情一定很深。黎麦还是想不通,为什么谷子会把一个陌生的她,当成自己的姐姐呢?
仅仅是因为她跟他姐姐都长得很好看吗——听徐婆子那时的意思,也并没说她俩长得像啊。
黎麦就纳了闷儿了。
不过,眼瞧谷子这样,她也不忍心再追问什么了。就算谷子真骗了人,多半也是有原因的。再说了,他又没做坏事,何必非要逼迫人家呢。
再说了,跟谷子相处这么久了,她都还没听过谷子说过一句完整的话呢……就算问,只怕也问不出个什么来。
还是顺其自然吧。
黎麦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把一小碗水都给他喂进去了。眼瞧着人这会儿睡熟了,黎麦轻手轻脚地走出去,打算去跟徐婆子讨一点姜来,再给谷子熬个姜汤。
徐婆子正在家里缝衣服,见她来了,急忙伸手招呼:“麦子啊,快过来,帮我穿个针!”
黎麦答应着,走过去一看,原来那根线头分了叉,怎么也穿不过针眼。
她一下子给穿了过去,徐婆子高兴说:“哎呀,还是年轻人中用。我老啦,眼神也不好使啦,穿了半天,急头怪脑的。”
徐婆子头发都有些花白了,黎麦安慰她说:“不老,您还健壮着呢!”
徐婆子笑开了花:“就你会夸!唉,我要是有个你这样的女儿该多好。你不知道,俺家那镇河天天气我。你瞅瞅这衣裳,又是他在外头跑坏的。这么大个人了,不干正事儿,天天在外头瞎跑,真是气得我哟……”
徐婆子拍着大腿说:“你说都是我生的,这镇河跟镇江咋就两个性子呢?”
这时,徐镇江从里屋掀了门帘,出来说:“妈,你平常就太惯着他了。”
大儿子一语说出了真相,徐婆子噎了一下,说:“他是老幺,那还能再让他受苦?”
徐镇江说:“妈,这小子今年也十九了,总不能靠你吃一辈子饭,不能由着他到处闲逛了。你看隔壁花大,成啥了!”
徐婆子不说话了。
徐镇江说:“他不爱种地,我寻思着带他去镇上看看,看看哪个铺子能收他当学徒。”
徐婆子立刻心疼了,刚要反驳,徐镇江说:“妈,这事儿我做主,您甭管了。他好歹也得学个手艺,要不将来咋办?”
徐婆子就开始抹眼泪,抹了几下,就出去了。
黎麦这是头一回看见徐家的私事儿。之前虽然来包过饺子,但那时气氛其乐融融,谁也没把家里事往面子上说。
所以她现在有种偷窥到了别人家事的感觉,一时有些尴尬,想出去劝徐婆子,又还得拿捏个分寸。
谁知徐镇江就过来拽她一下:“跟我进来。”
她只好跟着进了里屋。
里屋和外屋有道竹帘隔着,她看不见徐婆子了。现在这小小的一间屋里就他们俩。余光打量了一圈儿,应该是徐镇江的屋子:大炕,上头叠着条被子,是大团花样式的。床单也是大团花的,跟徐镇江本人的气质极为不符。
黎麦噗嗤笑出了声。
徐镇江的耳根子红了:“我妈非说家里只有这个,很好笑吗。”
黎麦忍笑说:“没有没有,就还行。”
说着又嘴角抽了个笑。
徐镇江叹气,开始说正事。他从五斗柜里拿出个挺洋气的小罐子,递给黎麦说:“给你的,拿着。”
黎麦一看,是一小罐麦乳精。
天知道她有多久没喝过带奶味儿的好东西了,一时口水都要出来了,只好暗掐自己一下:你有没有点出息!
不就是一瓶麦乳精么!
这么想着,嘴上可是乐得很:“哎呀,你从哪得来的?”
徐镇江转过目光,看着斑驳的土墙说:“镇上奖励的猪肉,剩了一点,我拿去跟人家换的。”
黎麦还追问:“从哪儿换的?”
徐镇江说:“你尽管吃就是了,话多。”
瞧这人,一开口还是这么气人。
黎麦念在麦乳精的份上就不跟他计较了。不过,抱宝贝似地抱了一会儿,她又把罐子塞回给了徐镇江,说:“还是给你妈留着吧,她今天伤心了。”
徐镇江的口气变得生硬起来:“不用管她,都是她平常太惯着镇河了,我多吵他两句都不行。这回送他去镇上当学徒,我看他还能闲出事来。”
第24章 谁生病谁喝汤
黎麦看得出来,为了徐镇河这事儿,徐镇江是真的操碎了心。她刚跟徐镇江好上,也不好掺和人家的家务事,干脆就闭口不言了,转而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行,那这麦乳精我就拿回去了。对了,还有个事儿,我还想跟你要点姜。”
徐镇江说:“好说,我妈刚从灶上拿了点姜头回来。”
黎麦好奇说:“你就不问问我要姜干什么的?”
徐镇江说:“你想干啥干啥。”
黎麦:“…………”
徐镇江赶紧改口:“不是,我意思是,你干啥都行,不够了我再给你整。”
他抓了满满一把姜头塞给黎麦。他手大,黎麦手小,没碰住那么多姜头,姜一下子崩拉拉散了一地。
俩人都赶紧手忙脚乱地去抓,结果手就碰在了一起。
可黎麦还没感受到徐镇江手背的温度,他就跟触了电似的,一下把手缩回去了,耳根子红得要烧了火。
黎麦:天哪,这人怎么这样纯情。
她原本想要去抓人家手的爪子一滞,只好若无其事地咳了一声,说:“我拿两块儿姜就够了,谷子发烧了,给他熬个姜汤。”
徐镇江耳朵还红着,嘴角已经绷起来了:“熬姜汤?”
他还想说什么,黎麦竖起手掌,做了个“停”的手势:“好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谷子是为了保护我的小辣椒才被雨淋病的,我怎么能不管他。”
她把姜头都扒拉在怀里,要走。结果徐镇江把人一拽,姜又掉地上了。
黎麦说:“你干嘛!”
徐镇江把姜捡起来,不声不响地走到烧水的灶前,叮铃咣当地找锅找盆。
黎麦顿时懂了:徐队长吃醋呢,不想让她给谷子熬汤,于是干脆自己动手。
她觉得好笑,又很可爱,但是看徐镇江粗手笨脚的样子,仿佛随时都会把锅打破似的,等下徐婆子回来又要发脾气,赶紧从他手里把锅抢下来,说:
“我来吧,你去把柴架上。”
徐镇江也知道自己不是上灶的料,为了赶紧地把姜汤熬好送走,他只好不情不愿去烧柴火了。
水锅架上了灶,徐镇江一边煽风点火,一边去看黎麦。只见她纤白的手指拿着姜转动着削皮,小刀在手中动得飞快,不由嘱咐说:“慢一点。”
黎麦点点头,把切好的姜扔进已经咕嘟嘟冒泡的锅里,跟他说:“以后你生病了,我也给你煮姜汤。”
徐镇江默默想了一下,说:“我身体挺好的,从不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