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笑非的视线对在那颗猩红的丹药上。
阳光透过树影落了下来，他虚眯着眼，看着金色的光辉照射在那丹药上一秒的闪耀。
——你必须留下一具魔物的尸体，让残留的魔气与淮显君正面交融。
——此阵需要一些时间，在所有符文落叶飘零之前，你必须拖住他。
——淮显君也许会识破我们的计谋，若他真的精通符文阵法，当他看到第一片树叶发生改变，他就会明白你想对他做什么。
陶长煜交代他的话一句句浮现，徐笑非第一次主动握住淮显君的手，制止住他喂自己的动作。
“吃了它……我会如何？”徐笑非问。
他知道淮显君有多么阴诡难缠，若他存心要逃，就算是陶长煜也捉不住他。
唯有此法，能够拖他一同坠入地狱。
“你会变成现在这样，就是吃了它？”徐笑非见他不答，又问。
这大概是千年来，他第一次问淮显君那样多的问题。
还是为了置他于死地。
想到此处，徐笑非竟不经想起当年他那样想死，却被淮显君用半条命救了回来，非人非魔，非生非死，浑浑噩噩度过了数百年岁月。百年岁月也曾自甘堕落，吃人丹，成疯魔，与淮显君一起，也算的上是狼狈为奸。
那样肮脏的自己，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向往光明的呢？
“你怎想起问我这个？”淮显君感受着相握的手掌传来的温度，心好似也被这柔软的手握着，声音软了些，“我们回到以前那样，不好吗？”
不好。
徐笑非当然这样答他。
他的余光瞥见不远处一片碧绿的叶子上漫上了浅浅的绿色纹路，知道魔气和淮显君身上的气味已经融合在一起，陶长煜开始动手了。
握淮显君的手紧了三分：“你……就那么想回到从前？”
有什么可怀念的，冷血如行尸的那些年，他做尽了自己最厌恶的事情……所以那段岁月到底有什么值得淮显君留恋？
那留恋浓烈到处于这样的时刻，感知到他的危险，他依然会来救下自己的命。
如果淮显君能够放弃一切，躲到谁也不认识的深山老林里去，凭借他将自己变成虚空符的本事，就算是陶长煜想抓住他也不可能。
看着第一片逐渐描绘完的叶子，徐笑非的眼神微闪。
为什么偏偏要来找他？
难道他就不怕自己设计他么？
“你问我这话……便是你一点也不想念。”淮显君的视线从他的脸上挪开，望向又深又远的树林。那里绿意森森，那里生机盎然，和他们曾经度过的数百年截然不同。
他们肮脏、低劣，最难熬的时候，甚至生啃过人尸。他给了徐笑非半条命，两个人都是非人非魔，时常不太清醒，需靠大量人丹填补亏空的气血。
那时自然过得艰难。
可他竟想念非常。
见第二片绿叶也漫上浅浅的符文，徐笑非知道此阵已经慢慢开始形成，心安了五成，开始专心陪着淮显君说话。
“我可以吃下它，但我有一个条件。”唯有利诱，才能让这个精明机警的男人放下警惕。
果不其然，听他这样说，淮显君有些难以置信，死死盯着他，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有一个条件……”
“不，不是这句！”淮显君打断了徐笑非的话，“你说你自愿吃下它？”
徐笑非鲜少在淮显君脸上看到这样的情绪，眨了眨眼：“你不听我的条件？”
淮显君原本上扬的唇角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低落下来。他沉默了一会，竟话锋一转，问：“如果，当年你从族内逃出来时遇到的人不是我，现在会不会有任何改变？”
好像并不想听徐笑非说出自己的所谓‘条件’。
徐笑非不知他为何要提起千年前的旧事，可触目所及，那隐蔽处的绿叶已有许多密密麻麻漫上了符文，似乎看着面前的淮显君，就看到了他亲手被自己推向坟墓一般。
他的心不由软了几分，十分诚恳答：“如果当年没有遇到你，我早就死了。”
这是实话。
纵然他痛恨那段浑浑噩噩的过往，可他的命到底是淮显君给的。
“你不是最恨现在的躯体么？”淮显君的手指卷起了徐笑非肩头散落的长发，一圈一圈，轻柔中带着暧昧。
第163章 淮显君之死
徐笑非并没有察觉到他在玩自己的头发, 笑：“再恨, 我也知道它价值不菲。”
说罢, 他也自嘲般笑了笑，问淮显君：“那你呢？如果当年没有遇到我，你会在哪里？”
淮显君把玩徐笑非发丝的手指一顿。
他想了想, 十分认真的回答：“大概是死了吧。”
这个答案让徐笑非觉得他是在开玩笑。
他这样的人，到什么地方都能活得很好，为何会死呢？徐笑非本想撇撇嘴，可淮显君的神色未免太过认真。
认真到似乎真的没有自己的存在, 当初的淮显君就会甘愿化为尘埃一样。
一片又一片绿叶覆上浅浅的符文。
大阵将成。
徐笑非知道被陶长煜困住的淮显君会是什么结局。
而在他死之前，徐笑非突然很想问淮显君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除了淮显君本人，没人能够给他一个答案。
“淮显君, 我能知道你为何那样讨厌孟昭吗？”
他等来的只有长久的等待。
一如他所预料到的, 淮显君并没有回答。
他的手还覆在淮显君的手上，因怕他挣脱，他还用了些力气握住了他。
可他和陶长煜似乎多虑了，淮显君并没有发现此阵一点一点生成, 躺在他手心里的那只手, 一动不动。
淮显君感受到了手上传来的力道。
于他而言, 传来的还有徐笑非掌心的温度。
他的余光瞥了一眼越来越密的树叶，就好像没有看到一般，默默收回了视线。
是他不想挣脱这只手。
“那我能问，你为何那样喜欢孟昭吗？”淮显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反而又问了一个问题。
徐笑非嘴角微动。
大阵将成，这个问题他答与不答，其实都没有什么必要。
他沉默了片刻，选择尊重自己的内心，十分坦诚答：“原本，我只当他是块难得的材料。
“可他太小了，想要炼他为丹，我需要守在他身边那样长的时间。
“十年，我与他朝夕相处。我知道他在白鹭飞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可他永远乐观，永远不服输，永远用心脏最柔软的地方面对亲近的人……
“他让我想起了以前的书苍梧。淮晟，你知道吗，我总是想着，如果当年我没有看到那一切，没有被迫害和追杀，没有遇到你……我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遇到孟昭以后，我明白了。我可能永远无法成为像他那样的人，却向往着，成为他。”
其实淮显君早就猜到了徐笑非是怎么想的，只是从未亲口听他说过。这次亲耳听了，好像也完成了一个心愿一般，心情竟无端好了起来。
他抬头，看着越压越下的绿叶。
徐笑非虽然知道大阵已成，却还是有些心虚，抬起头看着他，声音有些紧，问：“怎么了？”
淮显君低下头，正巧对上徐笑非那双漂亮的眸子。
倒是很少能够这般同他对视。
他笑了，笑声十分释然：“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帮我修建一个特别漂亮的坟墓——毕竟是你，让我死的。”
那双漂亮的眸子倏得睁大。
他看到徐笑非的喉结上下滚动，声音轻颤：“你……知道？”
“知道。”
“从何时开始？”
淮显君倒是十分淡然，好像被困住的不是自己一般：“从你说，你自愿吃下这枚丹药开始。”
徐笑非抿着唇，问：“……为何？”
“哈哈哈，我说过啊，我知道你。”淮显君甚至还收紧了双臂，将徐笑非拥得更紧了些，“你宁可死也不会吃下它，若你说了愿意吃，便都是哄我的……为了哄我甘心去死。”
树影深处走出一个高挑的身影。他一身黑袍，模样十分英挺。
淮显君看了陶长煜一眼，面上倒是半分惊讶也没有，只是淡淡道：“可惜了，这人间的烽火，点燃我自己的祭奠。”
旁听了全程的陶长煜对他二人纠葛的过往毫无关心。倒是书苍梧这个名字，不知从何处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