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岑知道这节课间是整理不完笔记了,他已经习惯了这样忙碌的课间,也就耐着性子问道:“可以,你是哪里不明白?”
女生将课本放到他面前,手指了指书上的几个地方:“这里,还有这里……”
结果到了放学前的自习课,唐岑才将连着推了两个课间的笔记整理完。自习课很安静,有老师在也不会有人来打搅唐岑,唐岑才得以在不断被挤占的时间里写完大部分的书面作业。
早上出门前,唐家的管家才通知过唐岑今天放学回家后他父亲要见他。从唐松源去欧洲出差后,父子两人已经有近两个月没有见过面了,这期间连电话都只是例行公事的问候。
如果不是管家的话,唐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父亲是已经回国了,但他已经没了小时候那种期盼着父亲回家的心情了。而所谓的有事找他,无非是问他学业上的事情,或者是又安排了什么竞赛要他参加。
想到这里,刚才还在草稿纸上不断演算的笔一停,唐岑突然不知道原本已经推断好的计算过程下一步该算什么了。
唐岑揉了揉太阳穴,手顺势撑着头,笔尖在纸上点了几下,半晌才写下了新的一行数字。
心烦意乱的结果就是在下课铃响的前一秒,唐岑才写下了最后一道题的最终答案。他匆匆忙忙地收拾好书包,跟着人流出了校门,坐上了早已等候在门口的银灰色轿车。
到了家,管家接过唐岑的书包,又朝楼上指了指:“先生在楼上书房等您。”
唐岑点了点头,径直上了二楼。站在书房前,唐岑深吸了两口气才抬手叩了叩门。
低沉的男声透过门板传过来:“进来。”
进了书房,唐岑走到桌前站定,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面前的实木长桌上放着的那份文件:“父亲,您找我。”
唐松源翻着手上的文件,头也不抬地说道:“我让人替你申请了英国的A-level课程,签证也办好了,下个月就去英国的学校。”又将桌上的文件朝唐岑那边推了推,“你看看。”
不声不响地就被安排出国,唐岑还来不及消化这个事实,脸上的表情差点没绷住。他愣了几秒才将桌上的文件拿了起来,翻了几页就没了看下去的心思。
但事已至此已经由不得唐岑拒绝,除了去英国外他别无选择。和之前每一次来书房的情景一样,唐岑听话地应下:“知道了。”
唐松源全程没抬头正眼看过唐岑,也没看到长子此时脸上的表情,因此以为他的迟疑是担心其他的事情:“其他的事都处理好了,你去英国之后安心读书,需要什么去和老陈说。”
唐岑拿着文件的手用力攥着那几页纸,力道大到连指甲盖都泛起了青白色,最后还是默默地放松了手:“嗯,我先回房间学习了。”
带着文件离开了书房,唐岑回到房间之后就将自己摔进了床里,文件也脱手而出,甩在了地上。
唐岑在的班级是重点班,虽然才到高二第二学期的一半,但这个时候他们已经上完了所有的新课,进入了高三的复习阶段。短短几天的复习课,唐岑的复习笔记已经记了十来页了,而他上个月也才刚刚写好这个学期的复习计划。
没想到唐松源一回来,就将他的所有计划都打乱了。或许他说的出差,有一部分也是为了这件事情。
唐岑并不是没有想过出国留学,而且依着他对父亲的了解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没想到的是唐松源竟然完全没有过问他的意见,在唐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将他送出了国。
不,唐松源也算不上是让唐岑毫无准备地出国,至少在寒假的时候他就让唐岑去参加了雅思考试。只是最后的成绩单没到唐岑的手里,他也没想得那么深。
现在看来,唐松源或许很早以前就计划好了让唐岑出国,只是一直没有告诉他而已。
雅思,英国,A-level……在A-level之后又会是什么,唐岑心里已经能猜到一个大概的方向了。
翻了个身,唐岑抱着柔软的枕头,将脸埋了进去。
照着父亲制定的路走下去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他不需要费尽心思地规划未来。何况这已经是令旁人羡慕的人生了,自己又有什么理由自怨自艾?
唐岑不断地说服自己,就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
床很软,很舒服,唐岑趴在枕头上吸了口气,柔顺剂的馨香充满整个鼻腔,烦躁的心也稍微平和了些。
翻身间唐岑瞥见了刚才被他不小心丢在地上的文件,他盯着它发了一小会儿呆后才从床上爬起。赤着脚踩在地上,唐岑弯腰捡起文件,抖了抖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才拿着它坐到了书桌前。
全英文的文件唐岑读起来却并不困难,零星几个生词也能联系上下文猜出大概的意思。但唐岑明白这还不够,这样的水平达不到父亲的要求。
唐松源给他留了一个月的时间,原因不言而喻,而唐岑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除了学习以外还能做什么。
那就学吧,唐岑看着书架上那几本厚重的字典这么想道。
第4章
站在堆积如山的书中,脚边到处都是被翻开的书籍,被书山包围的唐岑站在正中央仅有的一块落脚的地方,手里还捧着厚重的字典。他低着头,手指在一行行印刷字上摩挲,书堆投下的阴影将他的上半身吞入,他脸上的表情也因此变得晦暗模糊。
手上的字典被翻到了最后,唐岑眼神空洞地盯着空白的纸页。“啪”,他合上了字典,随手将它扔进了脚边的废弃书堆里,然后抬起手,从面前的书山中又抽出了一本。
打开,合上。
封闭的空间里只有纸页翻动,书本落地的声音。唐岑站了很久,站到两腿发麻了才席地而坐,半蜷缩着的背影被庞大的书堆映衬得格外瘦弱。
“咿呀——”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唐岑闻声从书堆里抬起头看了看,背光之中他看不清来人的容貌,只看到外头那人冲他招了招手。他低头看了看未看完的书,手指捏着某页纸揉搓了几下,才放下书站了起来,迈开酸软的腿朝着那人走去。
“我没再去学校,在房间里待了一个月以后,我就被父亲送去了英国。”第一个月的最后,唐岑只勉勉强强告诉了何休这些。
患病多年,唐岑的大部分记忆都已经变成了不连贯的片段。这一个月的每一次谈话中,他都停顿了很多次,想了很久才想起来之后发生的事情,而大部分也只是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
何休以前也接触过几个高三的学生,他在唐岑身上看到了那几个学生的影子,但又无法完全重叠在一起——学生的咆哮是歇斯底里的,唐岑的倾诉是轻描淡写的。
“我选的那些课不是特别难懂,但是两年的课程压在一年里学完还是太吃力了,我最后也只能申请到一个……不太有名的学校。”唐岑歪头靠在软枕上,从遗忘的角落里翻出久远的记忆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但他还是坚持继续说着,“其实刚到英国的那半年我一直都没法习惯那里的生活,但是我不得不强行融入到那个环境里。”
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独自生活确实是一件煎熬的事情,和唐岑同在英国留学过的何休深有体会。他出国的时间比唐岑要早,做的准备也更充足,但即便如此,在最初的那段时间里何休对英国的一切都不免带着些抗拒。
何休的抗拒是写在脸上的,唐岑的抗拒是埋在心里的。
英国陌生的环境和不顺畅的沟通迫使唐岑更刻苦地学习,而唐松源又动用了些关系,将他原本两年的课程压缩到了一年。
除了学校安排的课程,每天唐岑都抱着厚厚的字典,日复一日地翻着。在他拿到offer的那天,封面的那层硬纸板也失去了最后一点纸页的支持,字典一分为二。
初中就跟着父亲移民英国的何休自然是经历过A-level。英国的学生通常都会花上两年来完成这项课程,时间折半就意味着压力翻倍,可到了唐岑这里,说出来的却只是一句平淡的“无法习惯”。
“就算是这样,你还是在不到一年半的时间里进入了巴斯大学。”何休站了起来,慢慢走到唐岑面前,将手背贴在他的额头上试了试体温,“唐岑,你很优秀。”
唐岑顺势抬起头看着他,但眼神开始变得有些涣散:“那是因为我走了捷径。”何休的手有些凉,但温度正好,贴在额头上很舒服,但他很快就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