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僵硬了一下,察觉到是谁给他的换的衣服,以及脖子胸口上那些平白无故多出的痕迹以后,心里泛上一股巨大的怒意。
他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小男孩了,遇到这种事情比起多想,更习惯于把怒意埋在心里再波澜不惊地慢慢报复。谁让客厅坐着的那个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债主呢?
燕廻见蒋翎沉默回去房间换衣服,等了一会儿人才穿戴整齐重新出来,接着在他快出门的时候,说:“你今天不用去俱乐部了,大股东已经给你批假了。”
蒋翎即将出门上班的动作一顿。
燕廻望着他,语气不无高高在上地说:“你有这个闲工夫,不如去弹个钢琴给我听听。弹得我开心了,这个月工资直接成倍发给你。”
蒋翎站在门口,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见人始终不做声,燕廻站起来朝他走过去,把手放他肩膀上:“或许今天我也可以带你出去……”
蒋翎猝不及防转身,突然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
那一巴掌打了个十成十的力气,燕廻头都被打得转了过去。他愣了一下,心里还没来得及升起什么情绪:“阿翎……”
蒋翎又突然打了他一巴掌。响亮一声里,突然觉得还是不解气,又抬起手要打第三巴掌,被猛地抓住了手腕。
“姓蒋的!”
蒋翎把手收回来,正当人以为他不打了以后,又飞速把第三个耳光打了出去。
他要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全神贯注直到做完为止,在此之前决不罢休。毕竟是曾经做过职业选手的人,蒋翎的手速和反应能力都是远超旁人的。
蒋翎极为恨眼前这个人,却感情又十分复杂。
当年RL俱乐部成立艰难,穷苦交加,自己被迫到处拉赞助又无数次的碰壁。眼前这个人是唯一愿意帮他的。当初这个姓燕的眼睛也不眨地投资了一大笔钱用于队伍建设,接着又开始运用自身企业的商业地位给俱乐部拉到了好几个名声很响的品牌赞助。
正当全队上下以为这是遇到了贵人的时候,燕氏企业的燕廻就和上瘾了似得,开始沉迷和蒋翎打各种赌,赌注的内容每次都不同,简直如同在和恶魔抵命。
按照燕廻的意思:钱是他的,想不想给是他的事情,就队伍收益和胜利情况来判断是否继续投资,是作为商人合理的本分。蒋翎需要拿出实力才能心服口服的打动他。
比如,在李惟加入他们第一个赛季的时候,燕廻就和蒋翎打赌。若是RL那个赛季能够拿到冠军,他不但会给俱乐部增加赞助,还会送他一个包他满意的礼物。如果输了,蒋翎不但要立刻退役,并且要满足燕廻一个要求。
那个赛季十八岁的李惟把当时如日中天的Random五杀虐泉,跌破所有人眼镜地让RL拿到了冠军。
燕廻也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和赌注,不但给了RL价值两千万的赞助。还送了蒋翎一个意想不到的礼物。
——他专门投资建造了一家精神病院,然后把蒋翎的后妈关进去了。
蒋翎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更多是心惊,比起快意复仇,更加惊讶自己的信息被人查了个通透。
多年来,他们的打赌一直都在暗地存在,有时候读的是游戏输赢,有的时候是其他事情。直到蒋翎离开RL前的那个赛季,他们打赌的内容又变成了联盟比赛的冠军。
只要蒋翎带领队伍赢了,下个赛季赞助加倍。选择不赌,则所有赞助撤销。若是没赢,他则有两个选择:一是立刻退役,接着RL全盘解散队友卖钱。其二,蒋翎的一双手。
当年蒋翎跳楼,从网戒中心的楼上往下跳。当他下坠的的时候,明明可以用手抓一下遮挡物或者缓冲一下,可是他下意识却把那双手收起,环抱起来紧紧藏于怀中,甚至仰面朝天不介意后脑着地。
他的右手上有他继母曾经砍出的伤痕,有他那些年漂泊在外受的伤痕。可这也是他在地狱里抓到蛛丝死死努力爬上去的根本,是他唯一的救赎。
李惟他们永远不知道他们曾经的队长承受过多大的压力和苦难。而那个赛季幸运没有眷顾RL,蒋翎打输了。
或许在吴沉川看来,蒋翎只是因为输了比赛内心自责而疯狂训练自己。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无比恐惧。他连死都不怕,却害怕被剥夺生存的寄托活着。
一个早上,燕廻派人来问他的选择。
蒋翎那时两个晚上没睡,坐在训练室听着那通电话天人交加。那时候李惟晨跑回来,一身朝阳和汗气,看着训练室的他,毫不知情地问了一句:“队长,你今天这么早啊?”
听着小自己好多岁的队友的声音,蒋翎突然觉得很绝望。在内心充满负面情绪和阴暗中,他从训练桌边站起来的一瞬间猛地咳嗽了一下,一股撕裂心肺一般的痛苦就这么从胸腔里传来,整个人在李惟惊讶的目光中突然倒了下去……
蒋翎在住院昏迷状态的时候,被燕廻派专机带走了。醒来的时候就发现已经在澳洲医院疗养,他身体亏损太严重,各处器官都有发炎的症状和衰竭的征兆。
可是他不肯配合治疗,无论医生说着英语如何劝说,他也始终一言不发地抗拒着。这个年轻人瘦削苍白的身躯里有太过倔强刚强的灵魂,绝不会因为他人而改变。
医生不得已,只得通知了那个送他来看病的人。
燕廻大忙人一个,白天还在国内签文件,晚上就飞了十二个小时连夜坐着飞机赶到医院,就只给蒋翎说了两句话:
其一:住院治疗花的都是蒋翎自己的钱。当期RL俱乐部全部的赞助费都被用于收回蒋翎手上的股份,这笔钱已经被燕廻打到了他私人户头上,现在所有队员都视他为叛徒。至于治不治病花不花这个钱,是他自己的事情。
其二:RL已经被挂牌,面临拆分变卖。可现在正好有个老板想要全面盘下,如果蒋翎愿意在病好以后帮他经营打理一处生意,他会考虑把俱乐部完整盘给那个老板接手,而不是选择把俱乐部注销,把选手们一个个拆卖掉。
燕廻说完以后,顿了顿后没有任何起伏无情地对他说:“我是做生意的人,不爱做亏本的生意。从哪里亏了,我就要从哪里讨回来。至于你是死是活,接不接受治疗,是你的个人自由。”
一个疯狂的人被抓住了软肋,就变成了容易被降服的疯子。
蒋翎一格一格的把头转过来,声音在空旷的病房里沙哑地像个怨恨的幽灵:“那个……要买俱乐部的人,是谁……?”
燕廻心中一动,知道自己马上要得手了:“这是商业机密,不能说给你听,我只能保证他绝不会在盘下俱乐部以后就将它再二次转卖。你可以放心。”
“放心……”蒋翎忽然笑了,笑得无比讽刺,“你叫我可以放心?”
“他们一定恨死我了。”
“只要我活着一日,我就是叛徒,我就不能再出现在他们眼前。”
“我放不放心,都已经完全没有意义了。”
等燕廻走了以后,蒋翎坐在病房里的床上,闻着空气里的消毒水的味道忽然鼻尖一阵发酸。他伸手捂住脸,就算用了全身的力气撑着,都没有办法阻止眼泪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燕廻的那个生意是名为墨菲的一处澳洲电竞俱乐部,他在海外投资的文娱生意。蒋翎答应了燕廻的条件,在病好以后直接空降到墨菲俱乐部,成为了他们的领队。
墨菲的所有人都一致觉得这个来自东方的领队,是一个温柔到令人觉得悲伤的人。
就好灵魂被切出去了一半,剩下的那一部分坎坷不堪,已经不算完全了。
这样好看又令人觉得难过的人引起了墨菲所有人的关注,渐渐地,不自觉和他贴近。这个人像是天生就有一种很吸引人的人格魅力。
蒋翎移居了异国他乡,像是把一切都抛在了过去。那些他喜爱的事情,那些他珍重的人,他再也不能去触碰了。
……
燕廻被蒋翎连打了三个耳光,怒极反笑:“我可是你老板,你就这么对我?”
“……我确实不该这么对你。”蒋翎轻轻吸了口气,然后面无表情如叹气一般呼出。
在燕廻表情稍微有些松动的时候,才又听见他幽幽地说:“可没办法。毕竟杀人犯法。”
燕廻脸色的表情变换了好几下,冷冷地说:“不管怎么样你都别再想起什么别的心思。你要是不服气,大可以试试看报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