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说完这话,慕莲轻笑出声道,“上一个说要与我化解不愉快的人,还请我去他府上赴宴来着,你猜结果如何?”
林景文的脸色瞬间发白。
他如何不知慕莲说的这“上一个人”就是当朝丞相毕英?
三月前相府那场宴会结果,简直令他们这群原先的观望者,一个个都心惊胆战起来。
宴会之后,明月楼直接关门,听说楼主姬无冥至今还在被武空侯派人追杀;白夜楼为了赎人,被割了好大一块肉;绣女坊则变得无比低调,里面的那一位也再不露头。
毕英在次日的早朝上,对慕莲成为镇南城乡试榜首一事骤然发难,并弹劾礼部尚书。
不想武空侯竟手握镇南城贡院大火的诸多证据,突然跳出来检举林堂、徐公、闫松等参与其中的要害人物,隐隐要将火烧到丞相自己身上。
关键时刻,毕英以退为进,断尾求生,撇清自己与闫松等人的关系,并转口承认慕莲的魁首之位。此事才算告一段落,但也留下了首尾,那就是他林家在当初的贡院大火一案中扮演了主谋的角色。
加上林家对慕莲和她的天下无双派所做的种种,双方之间的恩怨着实难以化解。
因而慕莲说出这种话后,林景文惨白着脸挣扎道,“难道,就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了?要知道,皇城里有人已经在破解你们市面上卖的火柴和肥皂的配制秘方了,只要你愿意调解,我们林家可以……”。
“不必了,说实话,那些拿出去卖的小玩意,我还没有放在心上。”
别人以为她天下无双派靠着几样宝贝挣得金山银山,但这些宝贝对她慕莲而言,确实只是小玩意而已。
就说镜子一项,她门下弟子的住所里,哪个人的房间不是配置了两三面大镜子?肥皂,那是门中免费供应的。至于火柴,不好意思,她们的门派已经提前进入电气时代了。
见慕莲反对和解的态度如此坚决,林景文的脸色竟是由白转红,平息心绪后微喘了口气道,“慕掌门,我劝你还是做人留一线。圣人虽能镇国,却还不能一手遮天!”
慕莲不怒反笑,她缓慢的从椅子上坐了起来,不算高大的身形却带给她面前的林景文一股极强的压迫感。
圣人!这就是圣人的力量!林景文的内心在叫嚣着,他想起了在自家祠堂地下沉睡的那位林家老祖,慕莲身上的这股摄人的气势和压迫感,他幼年时就曾在靠近祠堂时感受过一次。
虽是受着压迫,林景文却是咬紧牙关道,“慕掌门,我劝你好好想一想,你和我们林家撕破脸,又能得到什么好处?我林家虽然对你和你的门派下过手,但并没有给你们带来过实质性的伤害,反而却是自己折损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常言道,退一步,海阔天空……”
“你不必再说了。”慕莲一挥衣袖,林景文发觉自己的嘴竟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封住,再也张开不得了,惊恐感不觉涌上心头。
然而更令他惊恐的是接下来慕莲所说的话。
“你今日来,不过是想试探一番我的态度罢了。似你们这些世家大族,只要有利益可逐,什么承诺、什么和解,全是狗屁!”
她难得的爆了粗口,顿了一下又道,“你们林家很清楚,我们双方之间的仇根本没有化解的可能。我也很清楚,镇南城贡院里的那场大火、落凰山山头上的多场围攻、三才书坊被抢、林奇掌柜一家被杀……这些帐,我必须向你们林家讨回来。”
林景文面色转冷,原来对方早就什么都知道,亏得自家还在沾沾自喜对方一直没有动手,前来主动试探,不想对方直接跟自己摊了牌。
坐在他身旁的张小花早已坐立不安,她虽然不懂什么和解,但是也知道眼下自己心爱之人与这位慕掌门已是谈崩了。
情急之下,她竟是一下子跪了下来,一步步跪挪到慕莲跟前磕头恳求道,“慕掌门,你既然愿意接受我爹的嘱托来关心我,这就说明你是心地善良之人。我求求你,你就行行好,好心放过林公子和他的家族吧!我求求你了!”
慕莲看着自己眼前这位哭得梨花带雨的年轻女子。
当时她之所以会答应帮张里正的忙,更多的还是看在张小花是自己第一个任务对象的些许情分上。从她给林府修书一封时起,张小花与她之间的那点情分,也便用尽了。
见张小花仍是磕头不止,慕莲衣袖一挥,前者便再也磕不下去了,只得抬起头来。
“我且问你,你来到皇城后,可曾给家中老父写过一封书信?”
张小花未料慕莲突然发问,有些躲闪不及的回答道,“兴许,兴许是写过的。”
听到这样的回答,慕莲心中连连摇头,张里正明确告诉过她,自己的女儿去了皇城之后便再无音讯,让他这个老父亲连对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慕莲又问,“你住在林家已有些时日,你说心里话,姓林的一家到底待你如何?他们家又是否有一个好人?”
“这……”,张小花脸色犹豫下来,以她先前在林府过着那般猪狗不如的日子,又怎能开口说出林家厚待自己的话来?如今她在林府待遇好转,林景文出门愿意带上她,也是因着慕莲那封信的缘故。
见张小花面色犹豫却还不肯开口说实话,慕莲不禁摇了摇头,她知道,眼前此女已是无药可救了。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此女与武穆年纪相仿,遭遇竟也相仿,一头栽倒在男色之中,至死也未必能爬起来。
她衣袖一挥,将张小花扫在林景文身上,后者抬手将人接住,愣愣的看向慕莲。看来真如父亲所说,此女乃是铁石心肠,苦肉计求情计于她乃是无用之举。
“此处不留客,你带着人走吧。”慕莲摆了摆手道。
她虽要与林家算总账,却不急于这一时。
林景文扶着张小花,两个人有些狼狈的朝门口走去。
待到一只脚踏出门槛的时候,林景文忽然回头问道,“慕掌门,我能知道你为什么要帮林奇一家报仇吗?”
这是他方才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明明对方和林奇一家几乎没什么交情才对。真要说报仇,应该是他夺了对方的绣品,送给苏芷瑶那件事才对。
“这个嘛,”慕莲抬手摸了摸下巴道,“林掌柜曾经送过我一辆马车和一百两银子。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全家上下几十口人死的不明不白,这笔仇,我得替他报。”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林景文再次愣住了,回转过头后,却是满脸酸涩不堪。
他错了,一切都做错了!
现在想来,他在禾水村时就应该直接上门拉拢慕莲的,黑蝉在鸿鹤楼中砸场子的时候,他也应该站出来阻止的。可惜,他没有。可惜这世上哪有后悔药可买?如今,说什么都迟了。
就这样,林景文带着张小花,意兴阑珊的回到了林家,将慕莲的回复明明白白的告诉了林政。后者当时就瘫坐在身后的座椅上,久久的沉默着。
等到夜深无人的时候,林政一个人去了家族祠堂,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来的。但是从他出来之后,林家便开始了家族核心子弟的撤离计划。这个在北齐国皇都屹立了数百年的大家族,竟有大厦将倾的前兆。
天下无双派里,林景文带着张小花离去后没多久。
菩提法师带着自己的两个弟子前来向慕莲告别。
慕莲几番挽留,然而对方去意已决,准备继续云游列国,她也不好再劝。
“法师这一去,前路漫漫,行路不易。我让人为你三人准备了一些干粮物什,还请不要拒绝。”慕莲说着,让一旁的吴梅把准备好的两个包裹递给了一胖一瘦的两个小沙弥。
“阿弥陀佛,如此,就多谢慕掌门了。”菩提法师向慕莲行了一礼道。
他原先来到天下无双派,便是觉着有因缘牵扯。他为此事算过一卦,推算出与自己当初在禾水村受过张里正家的布施有关。今日,那根牵连着他的因果线终是断了,他只觉得浑身上下轻松了百倍。
此地因缘了结,自当再度前行,寻一处心中圣地。
眼见菩提法师即将离去,慕莲开口向这位朋友送上最后的祝愿,“郁郁黄花,无非般若;青青翠竹,尽是法身。世间万物,皆有佛法,我祝法师早日证得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