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pper颤颤巍巍举起一只手,他有话要说。
Bill停下动作,等男孩从废墟里拔出自己的脸。Dipper满脸的血,Bill这次可没留一点情面。
他喘着气:
「你什么时候产生了我们是一路人的错觉?」
Bill眯起眼睛。
骨头的碎裂声和男孩的尖叫一同响起。山洞内的身体狠狠抽动了下。
恶魔使劲踢了他一脚,Dipper连滚好几圈,沿途留下不少骨片和碎肉。
Bill双手插着兜,他弯起那只独目,说出的话却没有面上那么友善。
「那你难不成以为自己和Shooting Star什么的是一路人?」他在原地转了一个圈,活泼的像个小丑,「我的天啊。看看你的翅膀还有指甲吧,young boy,你见过哪个『人』长得像你那样?」
他刻意咬重「人」的音。
Dipper躺在地上,不言不语。
Bill可不在意唯一听众的冷漠。他举起双手,夸张地拉长尾调:
「你杀过人,吃过怪物;你的灵魂远比你的外表年长。你抬手就是火焰,能在蓝天之上挥舞翅膀——」声调陡然下沉,「现在你过来和我说,你和我不是一路人?」
Bill声音前所未有的沉:
「你还以为自己是Dipper Pines吗,Alcor?」
沉默。
粘稠浓重的沉默弥漫在二人之间,谁也没有说话。Bill不急,他低头用鞋尖踢打石子,Dipper至始至终不发一言。
过了很久,那边传来闷闷一声:
「闭嘴。」
男孩用双手撑起上半身,他的左翼完好无损,右翼却短了一截,尖端参差不齐。Bill挑眉,他下手可没这么轻,本来右翼一半都被他毁了,现在长出来不少。恶魔的恢复速度真是可怕。
年轻的恶魔耷拉着眼皮,死气沉沉。他将发丝拨到一边,露出额头的七星痣。
Dipper Pines从来不会将七星痣暴露给别人看。
Alcor抬眸,金瞳锋利如刀。
「你真以为我不知道记忆消除枪被你毁了的事?」
他终于撕下伪装。
Dipper Pines席地而坐,他从没在Bill面前摆出过这么刻薄的一面。他的眼眸半阖着,眉眼平稳如利剑将出。
「你毁了记忆消除枪时就应该知道,你从未信过我。」他说的不疾不徐,每个单词咬字都格外清晰,四平八稳如大学演讲,「所以你又在生气什么呢?」
你从来就没信过我。
那为什么还要因为我的欺骗而愤怒呢?
骗子注视骗子,恶魔注视恶魔。半晌,Bill说:
「你真是个婊子啊。」
「彼此彼此。」
他环抱双臂,兽瞳里充满嘲弄的笑意。
「我千防万防,也没想到你敢在时空门开时动手。」
Bill知道这小子不老实。Dipper Pines还好说,能糊弄;可Professor Pines不是。他将记忆消除枪破坏后一直在等Dipper开口,但是年轻人没有。
原来一直将这件事严严实实捂在心底。
Dipper嗤笑:「除此之外,我还有别的机会吗?」
他坐的四仰八叉,毫无形象可言,哪里有半点精英阶层的影子。衣服上满是灰尘,落魄的和流浪汉没什么两样。
可流浪汉没有这样的眼睛。
血腥、阴毒的眼睛。
地狱归来的恶鬼,终是露出了獠牙。
年轻的恶魔抬手打了一个响指,墙壁涌动,废墟逐渐分解、消失。帕罗奥图公寓取代白色房间。
拜Bill所赐,Dipper多多少少也开始享乐主义。
他起身,从冰箱里拎了两瓶啤酒出来。再一转身就是一套极为休闲的ZARA常驻款,海蓝色亚麻连帽衫的袖子卷到手肘,露出一截青白的臂腕。
男孩丢给Bill一瓶,自己则是用牙开瓶。瓶盖脱离玻璃时发出「啵」的一声。他喝着啤酒,冰凉的液体奔腾过喉。
Dipper家在高层,雨滴疯狂拍打窗面。帕罗奥图少雨,可在Dipper的意识里,他的帕罗奥图总是乌云密布雨不曾停。
他的面容被客厅落地灯光分割。半面镀上柔光,半面被黑暗遮挡。
水珠划过玻璃,冷气沿着瓶口上升。Dipper微微抬高了拿酒的手,看起来好像在举杯庆祝。
「我等这一天很久了。」他说。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这些的呢?
不,不是计划。
他从一开始就没信过Bill Cipher。
所以Bill说他是个婊子……这点他没说错。
Bill拎着酒瓶在他对面的宜家木椅上坐下。他不比Dipper,Bill向来时时刻刻保持优雅,穿的是年轻恶魔叫不出牌子的休闲西装。他拿着流水线产品的模样也足够赏心悦目,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喝什么香槟。
「让我猜猜看,」指尖轻叩木扶手,「我们被时光人影响穿越时空那次,你是不是故意不进地下室的。」
Dipper承认的也大大方方。
「是啊。」
为什么不那个时候就解决呢?Stan不在,Soos还小。没人会阻挡他们拆机械门。而且地下室那么隐蔽,时光人也不一定能追上来。
为什么呢?
「因为那个时候处理了时空门,」他往布艺沙发上一坐,「Ford叔公就真的回不来了。」
没有Stan,没有Mabel。谁来阻止他拆卸时空门?
什么「过去的过去」,都是他用来拖延时间,骗人的。
Bill笑了,他学着Dipper的样子放松身体。但是他的眼底没有笑意,屋内的气氛剑拔弩张。
「老实说Pine Tree,我真的很好奇,你是怎么瞒过我的?要知道,我可是在你脑子里住着。」
Dipper也笑。
「那你又是怎么瞒过我的呢,Bill?」
Bill丝毫不介意告诉他。
「假话真话一起说不就好了。」他骗过Stanford,也骗过曾经的Dipper Pines。真真假假,谁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呢。
他当然不介意告诉Dipper。反正……
Bill笑意盈盈,这才是Dipper熟悉的笑容。从里到外都是满满的恶意。愉悦的黑泥都要溢出来一样。
「你又不能看我的脑子。」你怎么知道我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Dipper并没有被Bill挑衅到,年轻的教授反而颇为同意地点头。见状Bill撇撇嘴。
嘁,真没意思。
「我知道,」Dipper仰头,喝了一大口酒,他看着窗外,「从一开始就没有公平可言不是吗?」
他的思想意识记忆在Bill面前像个被强//暴的少女一样无力,只能赤裸裸摊开,任凭恶魔翻找。他看着另一个完全不相关的灵魂在他脑内安家落户,对他的记忆评头论足。自己却对那个家伙的大脑无能为力。
他想瞒着Bill做什么简直难如登天。
那他怎么办呢?总不能被Bill一直牵着鼻子走。
「……骗过你,首先得骗过我自己。」
他曾是温和的教授。
再睁眼是复仇的恶鬼。
他吞食着别人的血与肉,踏着尸山和血海,一步步归来。他推开他爱的人,告别爱他的人,让光明远去,唾弃一切美好的东西。他与恶魔共事谋皮,只有这样才能在名为人间的炼狱里看见希望。
他亲手让自己面目全非。
他自己信了,Bill才会信。哪怕他再想抓住Stan那时伸出手来的手,想疯了、像个变态一样希望能被老茧擦过面颊……
也不能表露出一丝一毫。
Dipper想起他曾在斯坦福的图书馆,曾在某个金黄的午后,在咖啡和笔墨间碰巧看见一本书。那上面说:
爱是想要触碰却收回手。①
窗外电闪雷鸣。
Dipper半闭着眼,他低头,露出的一截脖颈脆弱白皙。哪怕是恶魔,也有自己的弱点。
他说:「悉听尊便。」
这是他对Bill的回复。
Alcor打不赢Cipher,这太难了。Bill的战斗经验Alcor坐十个火箭推进器也赶不上。他和Mabel曾经打赢过他,可那是在Stan脑子里,还是恶魔轻敌的情况下。
他知道自己的「人类」身体正在逐步转化成恶魔。痛感变弱、感官强化、超高的愈合能力以及吞食血肉无不证明这点。他的身体已经可以接纳Bill,具体表现在之前白色空间里那些层出不穷的Dipper没见过的奢侈品。
这儿已经不是Dipper的主场了。
他看见Bill放下啤酒,玻璃杯和茶几相碰,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回响。Dipper合上眼,他早就料到这一幕,纸是包不住火的。他瞒天过海,终是需要付出代价。
救人一命,就要用另一条命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