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和:“知道借你手的人是谁吗?”
后古:“不认识。”
林清和轻佻地笑:“真是有种,不认识就这么听话——他开了什么条件。”
后古怒目:“他说他知道将军在哪,承诺带他回来,满意了吗?我们都在等他,可你什么都不做,你明明都知道他在哪,为什么不带他回来!”
林清和习惯性地摩挲自己的手指,想了一下才开口:“现在还不是时候。”
后古脸上骤然现出了野兽的纹路,咆哮道:“你是觉得能掌管世间的地位比他重要吧,不愿意居于人下了山君大人,何必摆出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他以前怎么待你……你笑什么?”
林清和笑着摆摆手,心道:“那些东西跟他,哪里有可比性。”
他轻蔑地勾了勾嘴角,问:“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他叫季鹤,不知道的话去打听一下,你不愿意在我手底下做事我理解,但是也没办法,就将就将就吧,熬到他回来,就算是熬出头了。”
他说完就走,心想:“我才是最想让他回来的人吧,这些烂摊子,竟然会有人当宝。”
安宁了将近千年,有些东西早就不再是当初的样子了,各方势力都在蠢蠢欲动,当初追随赢勾的部分妖魔也只是被赶往西边塞外,因此时间越长,不可控因素就越多,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搅一搅这池死水。
可是这番景象,又是当年耗费了多少心血,生祭了多少血肉才换来的短暂安宁。
更早之前,四御凋零,后土娘娘身化轮回,才在破败中为幢幢孤魂留下零星火光,上古神族为规范天地秩序以身殉道,九黎一族作为神族亲将亦是粉身碎骨,而先祖的血泪后人又能领会多少呢?
想要乐景春常在,盛世灯常明,想要三岳五湖为我倾倒,日月星辰因我明亮或低沉,都是人生而有之的野心与抱负,怎样希冀都无可厚非,可人们总是会错估自己的能力,总觉得前人躺在史书里,万般山河就握在自己手中,殊不知那些在他们眼里不值一提的细微变革,又是经过了怎样的惊天动地,痛彻心扉。
空有野心不过是给自己描绘的一梦南柯,只要生活稍稍伸出碍事的藤蔓,这些人就会头破血流。
又哪里谈得上让天地就此改头换面呢?
台淮山的秋狝在九月五日准时准点地开始了,那群和尚真是生怕他们闲着,距离摘星大典还有三天,就打算山江湖海猎个遍。
台淮这块儿最不缺的就是山,放眼望去,山峰都笼罩在密林里,看得不大真切。
而这头一天的狩猎地点就定在了终日被浓雾笼罩的山林里。
江离舟这两天到处跑,开始没什么感觉,这会儿缓过来就困得实在不想睁眼,想着等人都分散开就溜回去睡觉。
于是不紧不慢地缀在人群后面,拍了拍时欢:“我先溜了,你看着点他们,走个过场就行,别去冒这个险。”叮嘱完就哈欠连天地往厢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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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今天愉快鸭~
第21章 莫名
江离舟刚刚走进后院,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年轻男子突然落在他面前,江离舟立刻警觉地后退了一步,手下意识地去摸揣在怀里的尚听。
那人不慌不忙地打量了他一眼,看见露出半截的竹棍,语气里带着些许遗憾:“你竟然真没死。”
江离舟:“……”可真会说话。
江离舟:“如你所见,年轻力壮的,暂时死不了——阁下是哪位?”
那人似乎是笑了:“我也很希望你多活几天。”他往屋顶看了一眼,原本被长发遮住的颈侧露了出来,上面亘着一条狰狞的红色伤疤,似乎从耳侧一直蔓延到锁骨处。
江离舟不悦地皱了皱眉,见那人讨完嫌就要走,尚听窜出的火光冲着他耳畔扫过去,那人迅速闪身让开,惊讶道:“好好的,怎么打人。”
江离舟手上没停,又冲着他面门挥过去:“不请自来按贼偷处理。”
那人灵活地避开:“小将军好大的火气啊。”
两人又过了好些招,江离舟也不搭他的腔,一副“老子还教育不了你了”的架势,那人不想纠缠,翻身跳上了屋顶,江离舟明显不想放过他,两人又在屋顶上缠斗起来。
那人往后让了两步,又侧身躲过一棍,江离舟下一棍快甩到脸上的时候,一截两指宽的铁链从他的袖口里甩了出来,把尚听牢牢绕住,用力一拉,江离舟被牵制住,总算是短暂地安静了一会儿。
那人死死地扯着锁链,感叹道:“今天真不是来找你打架的——不过,你真不认识我吗?”
江离舟真是烦透了这种问认不认识的,手上猛地一转一扯,把尚听绕了出来,又因为惯性向后滑了几步,站稳后眯了眯眼,嗤笑道:“哪位当世大能啊,我必须得认识吗?”
那人把锁链收回去,吃惊道:“那壮汉和尚说的都是真的啊,我还以为他故意羞辱我呢。”
他又笑着拱手:“在下岑瑜,那……小将军,哦不,道长,下次切磋。”
岑瑜这回趁他愣神赶紧脱了身。
江离舟又听到这种话觉得浑身气血都在翻滚,好像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只有他像个傻子一样的毫不知情。
他有一种奇怪的直觉,藏书阁的顶楼一定有打开记忆的钥匙。
他又情不自禁地想起来林清和讳极莫深的样子,能让神族遗血都重视如斯,那该是怎样了不得的东西。
一想到这儿,心口又开始堵。
到底有什么是不能告诉我的?
行了,被这么一闹,是一点儿困意也没有了。
林清和刚回到临云,远远地就看见一个圆润的身影站在山脚下,临云山方圆五里无风流动,那人岿然不动,像极了入定的大佛。
“颜钟长老,”林清和迎上去,见了晚辈礼,“出什么事了吗?”
颜钟笑得和蔼可亲,伸手扶他:“山君跟老头子客气什么,许久不曾见过,看看山君近况。”
林清和跟在他身后,缓缓往临云山走去:“长老说笑了,几个月前不是刚在明烛山见过。”
颜钟沉沉地笑了一声:“山君大概有三百多年不曾出山了吧——哦偷溜来明烛山的那些次不算的话——如今心里是有章程了?”
林清和苦笑:“哪有什么章程,我这人一向胸无大志,能时时记挂的,也就那一点私愿了,长老想问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
临云山内,干裂的土,静止的风,无声的水,凑在一起营造出令人窒息的死寂感。
颜钟站定在千冷河的岸边,仿佛和这沉寂万年的寒渊融为一体,厚重的让人连呼吸都要放缓。
“有私愿是好事,起码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颜钟声音轻,说出的话却像重石,每一个字都沉甸甸地坠在心口,“但是私愿太重了,就会变成桎梏,看看你自己,被锁了多少年。”
林清和轻笑:“死尤不悔。”
颜钟大笑:“好一个死尤不悔。”
颜钟:“既然能坚决到这个份儿上,那藏书阁里的东西,神霄派什么时候能物归原主?”
林清和敛了笑意,低头没应声。
颜钟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山之所以成山,本就因其巍峨挺拔,自成天地。神山落进囫囵,与凡间小丘又有何异?”
他拍了拍林清和的肩膀,两手背在身后,像人间下棋遛鸟的普通老人一样,低声吟诵着离开了:“神山自有巍峨相,不待世间樊笼锁……”
神山自有巍峨相
不待世间樊笼锁
水自长流山自绿
日日年年何求多
…………
林清和愣了许久,面对着永远沉默的临云山,头一次觉得自己也许真的永无归处。
就像是一直坚持认为是自己唯一做对的事情,大概像是执念之类的东西,在一瞬间天崩地裂,而这一点点执念又是支撑他整个人独自走过漫长岁月的唯一依仗。
横竖数来都是唯一,本以为自己的意义大概也在于此,等也好,苦也罢,只要有这一点希冀吊着,就什么也不怕了。
这样看来,所有的小心翼翼,出于爱护的遮遮掩掩,倒是自己自作多情,自以为是了。
可是还能怎么办呢?
林清和攥了攥藏在袖中的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是对是错,他说了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