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朗泰尔。”那男人说,伸出一只试图抓住他的肩膀,“这只是惯常做法罢了。我们现在需要尽快把这个案子结束,月底新一轮的地区法官选举就要开始了……”
“滚开。”格朗泰尔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他的手,“我上法学院不是为了把无辜的人送进监狱,或者给检察院的野心家铺路的。我不管惯常做法是什么,我不干。操你自己的屁//眼儿去吧。”
话音刚落,他就惊醒了。
“……真倒霉,”他小声嘀咕道,在半梦半醒间打了个哈欠,挠了挠自己的耳朵,“怎么又想起这件事儿了。”
他翻了个身,重新进入梦乡。
TBC
第8章
第二天上午,格朗泰尔是被敲门声叫醒的。他哼哼了一声,把盖在脑袋上的被子掀开,花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时能够敲响他卧室门的人会是谁。
“……怎么了,安灼拉?”他含糊地说,因为想起来自己此时没穿上衣、房间乱得像飙风刮过一样而瞬间清醒了起来,“……呃。等等,不要进来。出什么事了?”
门外的声音停滞了一下。
“……只是告诉你我定了午餐。”安灼拉的声音说,“已经快十二点了。你可以起来……吃点东西。”
……噢。格朗泰尔想,是啊,快十二点了。这两天里,安灼拉几乎已经适应了他“每一天从中午开始”的作息习惯,他已经学会在城区的超市买好早餐而不是指望格朗泰尔爬起来下厨,并且毫无难度地习惯了在自己吃完微波炉熟食后格朗泰尔才慢悠悠地下楼来开火做饭。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一起吃过一顿午餐。今天是怎么回事?他挠了挠自己的下巴,从床上站起来。
“谢谢。”他迟疑地说,“我收拾一下就下楼。”
门外没有声音,他只好猜测安灼拉是点了点头。大概十秒之后,门外传来了脚踏楼梯发出的吱呀声,他推想这是安灼拉点完头就下了楼。……你点头我又看不见!他在心里腹诽了一句,从椅子上抽出了一件体恤衫套在头上,简单洗漱了一番,扶着楼梯溜下了楼。
安灼拉坐在餐桌一头,看样子已经起来很久并且梳洗好了。餐桌上摆着几个外卖纸盒装着的午餐,看上去是炒面、春卷一类的东南亚菜。看到格朗泰尔下楼,安灼拉的眼睛微微瞪大了一点儿,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格朗泰尔被这架势吓了一跳,他谨慎地打量了一下安灼拉(不知怎么的,他看起来有些紧张),这才凑过去拉开了他对面的椅子。
“……怎么了,安灼拉?”他莫名其妙地看了对方一眼,“你做了什么事儿,怎么这幅架势?你把我的客房点了么?”
安灼拉用他的蓝眼睛看了格朗泰尔一眼。如果一定要格朗泰尔形容那种眼神的话,那就好像安灼拉为了胜诉向陪审团撒了个谎、之后却因为担心陪审团识破他的秘密而立刻决定提前为此道歉一样。他漂亮的手指骨节曲起来抵在桌沿,碾压着那里的桌布。
“……昨天晚上,”他说道,视线游移了一下,又转回来看着格朗泰尔,“昨天晚上很抱歉。谢谢你……把我送回来。”
“……喔。”格朗泰尔说,颇为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会儿,才从还一半沉浸在睡梦中的脑海里回忆起他在说些什么。昨晚,在那间酒吧里。画面随着回忆回到了他的脑子里。他想起安灼拉坐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一个棱角装饰的玻璃宽口杯,一个球形冰块漂浮在琥珀色的酒液里。他闷不做声地喝酒,他金发上打着的光线是变换着的彩色光斑,他嘴巴上微微发亮的是刚喝下去的酒精……回想起昨晚那一遭,格朗泰尔忍不住抬起头打量起安灼拉来。他不是第一天意识到安灼拉长得好看,但在昨天之后,他第一次用含有欲望的眼神打量他。他注视着他的金发,他过分挺拔的鼻梁或者过于漂亮的嘴唇,还有他衬在棉质衬衫里的光洁脖颈……
“……呃。”格朗泰尔轻声咳嗽了一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就这件事儿?没事儿。这又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耸了耸肩说,想着这哪里值得安灼拉大张旗鼓地请他吃午餐来道谢。也许这位正义天使还从来没喝醉过吧?他的视线又飘到安灼拉抵在餐桌边的手上,想起那双手昨天曾经急切地拉着他的手腕,他忍不住用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腕骨。打住,格朗泰尔,他想,不要因为想起他的拇指怎么划过你的手腕就舔你自己的嘴唇。你没必要对安灼拉有*那方面*的兴趣,除非你想他起诉你性【//】骚【】扰。
安灼拉还是看着他,他看起来并没有因为格朗泰尔的话变得轻松起来。那种眼神让格朗泰尔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嘴巴来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舔了嘴唇。
“……我昨天……”安灼拉斟酌地开口,“我昨天都做了什么?……我记得跟你走到沙发之前的事情。”
“哇。沙发之前。”格朗泰尔忍不住说,“所以你记得你像个幼儿园的孩子拉着护工的袖子那样——”
安灼拉那副羞愤欲绝的眼神让他住了嘴。那眼神简直就像格朗泰尔当众朗读了他初中时写的情书一样(如果他初中时真的写过那种东西而不是社区垃圾分类议案的话)……格朗泰尔花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安灼拉在没有酒精的情况下脸红了。
“……咳,好吧。”他说,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你没干什么别的事儿。”除了差点和别人打起来,他想。不过安灼拉也没必要知道这个,是吧?他懒洋洋地移开了视线,回忆起安灼拉在夜色里气哼哼地推了他一把的样子。啊,他当时还挥舞着拳头呢。想到当时对方脸上那副天真而怒气冲冲的表情,格朗泰尔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
“你在笑什么?”安灼拉立刻问道,“我说了什么吗?”
“没有,没有,你没说什么。”格朗泰尔摆了摆手说,不明白安灼拉为什么如此焦虑。和旁人顶嘴或者随意咕哝几个案子的名字可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吧。哦,案子——一个可能性在他心里引起了一阵刺痛,“喂,你该不会是担心向我泄露了什么案件情况吧?”他苦涩地说,“放心,我还不至于是那种会把对手灌醉然后打探案件秘密的家伙。”
“当然不是!”安灼拉打断了他,看起来既松了口气又有些慌张,“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停顿了一下,又打量地看了格朗泰尔一眼,似乎在确认他回答的真实性,“……所以我真的什么都没说?”
格朗泰尔叹了口气。
“放心吧,什么都没说。”他说,因为安灼拉否认了他的话而轻松了起来。他拉开椅子在餐桌边坐下,“嗨,你干嘛这么紧张?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比如你声称出差了的那个室友其实被你谋杀埋在了房子下面?”
“格朗泰尔。” 安灼拉警告道。
“好吧,好吧,我不说了。让你的小秘密和这桌泰国菜一起呆在肚子里吧。”格朗泰尔举着双手投降道,“我现在可以吃饭了么?不管怎么说,谢谢你订午餐。”
“当然。”安灼拉说道,看起来稍微放松了些。他在格朗泰尔对面坐下,开始把炒面倒在自己的碟子里。“午餐是因为……我想着我可能需要向你道歉。”
“道歉?”格朗泰尔说,感觉自己被虾仁噎住了,“你?向我?道歉?……为了什么?”
安灼拉有一会儿没说话。他用叉子把面条在自己的碟子里推开,然后垂下眼睛盯着那些食物。过了半晌,他才下定决心般抬起头看向格朗泰尔。
“我曾经……太武断了。”他说,既不自在又万分庄重,像是在参加宣誓仪式,“我昨天跟着你是想看看……你在经过那样的庭审之后会怎样。如果你会在这样的事情之后感到低落,我想你的本性也不算太坏——”
“‘不算太坏’?哈……!”格朗泰尔忍不住说道,感到自己受了冒犯,“怎么,安灼拉,你昨天跟着我竟然是想做道德审查么?也许看到我受良心折磨让你满意了,‘不算太坏’……!也许你应该为我还没落到泥里的灵魂给我颁个奖章——”
“听我说完。”安灼拉厉声说。令人惊讶地是,他看起来没像以往那样被格朗泰尔惹恼。他将叉子轻轻放在桌上,十指交叠起来,用一只大拇指摩擦着另一只拇指的骨节,看起来在斟酌如何遣词。“我想说的是,我不应该在那个老人的案子上说你……‘令人恶心’。这是一个很严重的质控,我不应该仅仅因为你在法庭上怎样表现就下此定论。这甚至有违……我所受的逻辑教育。我想我应该向你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