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地感到恐惧,对于周遭事情一再脱离掌控的发展渐渐有点力不从心之感。真的很怕再这样下去,“保护她”将变成祝秋宴一生无法戒掉的疤,深深烙印在他心田。
舒意忙活了一整天,身心俱疲。回去的路上两人没有打车,吹着晚风走在路边,到后头她走不动了,祝秋宴背着她走。
女孩子身上就没几两肉,被虚虚一掂,吓得赶紧抱住他脖子,满脑子的瞌睡虫也一下被吓跑了。舒意听着街道两旁树荫里的蝉鸣声,趴在祝秋宴的颈窝,轻声问他:“你是不是不开心?”
他淡淡回道:“没有。”
舒意扁了扁嘴,盯着他滚动的喉结,忍不住用手模了一下。祝秋宴当即浑身僵硬,红着脸说:“小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我又不是看,不是听,只是想摸摸你。”她嘟哝了一声,又说,“你看,你情绪高涨的时候就会称呼我小姐,偶尔会叫我阿九,其他时候不管你说什么都是平淡的、低落的、或者不开心的样子。”
她的手又不规矩地转移到他眉头,细细地抚平着他眉心的褶皱。
“我总是感觉你有很多心事,背负的包袱太沉重了,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那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但我看你这样也很不开心。祝秋宴,让你快乐是一件很难的事吗?”
祝秋宴摇摇头:“不难,小姐快乐,七禅就快乐。”
“那我笑一个,你也跟我一起笑一个。”
她说着咧开嘴,露出八颗牙齿的社交标准笑容。祝秋宴瞅了一眼,有点嫌弃:“快别笑了,影响小姐在我心目中的形象。”
“你这意思是嫌我丑咯?”
她偏不甘心,瞪着眼睛笑得龇牙咧嘴,祝秋宴终究没忍住笑了。和她面对面彼此看了一眼,觑见对方的鬼脸,都笑出了声。
一阵轻快的笑声在林荫道上传出很远。
舒意笑累了,继续伏在他背上,脸颊贴着他的脊骨,似可以听到他胸腔的震颤。她满足地说:“这样不好吗?至少这一刻,这一天,这一生,我们会有许多快乐的回忆。祝秋宴,今天我真的很开心。”
不止是舒杨对她的爱和包容,还有他赤忱的倾慕,让她感觉她是个多么被需要、被认同、被渴望的女孩,她甚至愿意为此付出生命,以此来获得这个男人全部的爱欲。
大概每个女孩都有这样纯碎的、疯狂的,不问结果的一刻吧?她情难自禁地低下头,亲了男人脖子一下。
经验平平的千年老鬼再次刷的一下红了脸。
回想上次还没回过味就被踹下床的经历,他眼眸微暗了暗,瞬步走到树影下,转过头来吻她的额角。舒意没想到他会这样,才刚抬头就被贴住了唇。
祝秋宴体温低,嘴唇也凉凉的,唇珠饱满柔软,含住她的下唇、上唇,不断地来回轻吮,带着一点薄荷香气。
舒意往前探了探,就这样在隐蔽的街角和他忘情地拥吻,将矜持与羞涩都抛到了脑后。
……
凌晨之后,喧嚣的城市进入了一整天最鼎沸的时刻。
祝秋宴单手抄在口袋里,信步走在街头。他悠闲的姿态与行色匆匆的人群看起来格格不入,可他照旧一步步丈量着精准的距离,信步走着,到了一个大排档门口。
姜利正在外头抽烟,脚下已经积攒了几根烟蒂。他捏着只剩半截的烟,不断地吮吸着,还没抽完就掏出另外一根。
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其实之前祝秋宴就已经发现了,被拍卖会场黑暗的环境笼罩着,他游走世间多年练就的眼力在那一刻发挥了关键性的作用。他看到姜利在梁嘉善追加筹码的时候起身走了出去,很快周奕也跟了出去。
去拿监控录像的时候,他一直抿着唇不说话。
周奕打趣地问他怎么有这么多钱的时候,姜利的神色明显僵了一瞬。
那么,就不难猜了。
见祝秋宴走过来,姜利掐灭了烟头,径自转身往里走。两个男人沉默不语地坐下,老板拿着菜单过来,祝秋宴随便写了几样交回去。
再抬头对上姜利似笑非笑的眼神,他坦然问道:“怎么?”
“一千万买一幅画,就请我来吃这个?”
祝秋宴含笑:“你有其他想吃的,我们现在可以过去。”
“不必了。”姜利想也不想直接拒绝,去了那些高档的场合只会浑身不自在,还是大排档适合他。
“怎么这么晚叫我出来?周奕那个老男人还死盯着我,以为我偷懒不想看监控录像带,刚跟我了一阵,好不容易才甩掉他。”
祝秋宴扶额,还真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看似一个阵营的人,其实无时无刻不互相提防,周奕果真是嫌他偷懒吗?只不过彼此形影不离,好互相盯着罢了。
姜利显然也知道周奕的心思,勾唇笑了笑,轻蔑又狂傲。
“怎么不说话?”他就奇了怪了,世上还有人比他话少吗?“不说我就走了,大半夜的拿我开涮吗?还是想跟我炫耀你买了她的画?”
祝秋宴摇摇头,撬开啤酒瓶盖。
闻到扑面而来的气味,他眉头微皱了一下,姜利敏锐地察觉到,有点诧异:“没有喝过啤酒?”
“味道怎么样?”祝秋宴问。
“不怎么样,但我觉得比那些红的白得要好喝一些。”姜利也撬开一瓶,直接举瓶干掉一半
祝秋宴有样学样,结果把自己呛住了。
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见姜利鹰隼般机敏的目光审视着他,没有任何温度,不带一丝情感,他忽而觉得无趣,放下啤酒瓶道:“想听故事吗?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
西江王朝,文康十四年。
转瞬进入五月,天气明显热了起来。脱去厚重的冬装,轻薄的春衣取而代之,世家的公子小姐们更是趁着春夏各种花宴,绞尽脑汁博得眼球,以此争夺一年一度京都第一美男、美人的称号。
谢府自谢融去世,还是头一回这么热闹。谢意不忍拂了京都众夫人们的热情,第一次开放千秋园,供士族公卿赏玩游戏,园子毗邻曲江湖,还可泛舟湖心。
男子们在湖心一带吟诗作对,夫人小姐们则在园子里赏奇花异草,品尝当季糕点。
谢意为此特地聘请了撷芳斋的糕点师傅为百花宴添彩,夫人小姐们喝着桃花酒,吃着梅花烙,樱桃酥,渐渐热情高涨,越聊越开怀。
女人之间这话匣子一旦打开,若再是个口无遮拦还偏偏无法提醒的世家夫人,话题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说起日前皇族的秘辛,这位夫人纵使再三压低了嗓门,也还是让周围的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继晋王徐穹被罚禁足王府后,官员中对太子回朝的呼声日渐升高。太子一党唯恐抓不住这一大好良机,频繁出入各位臣公府中,“锦衣夜行”,交际活跃。以为圣人早被塞外战事弄得焦头烂额,不想圣人早有猜忌,做好了准备等他们自投罗网。
皇城司各路人马日夜盯梢,揪出一批平时无甚建树、站队搞党派之争却是一把好手的家伙,圣人为达敲山震虎的效果,于午门当众斩首这些官员,并视乎情节轻重株连五族九族。
一时间朝野动荡,晋王党纷纷蛰伏。
然就在这时,圣人忽然病重,中书省当即封锁消息,太医院也被禁军接管。
晋王筹谋多年,宫内怎会不留心腹眼线?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消息。不是没想过这仍是圣人的试探,可转念一想,帝王之术意在权衡,如今他与太子均受到申斥,一面拔除了太子的心腹,一面又撤了他的军务,如此一来再装病试探就显得画蛇添足了,加之对圣人的了解,越知天命越怕死,人过中年猜疑心重,一方面就是因为年轻时耽于酒色,身子骨被掏空了不少,如此一想,圣人此遭恐怕是真的不大好了。
徐穹为人勇谋之余,最致命的缺点是刚愎自用,谋士细商一夜后决定按兵不动,徐穹原本已经被说服,不料收到风声,此刻应当在宗人府的太子已经悄然回京,正准备逼宫禁庭,徐穹当即决定先发制人。
一场不被外人道的肃杀之后,晋王殁,但仍以护驾有功为名,厚葬皇陵。
“说是护驾有功,谁不知道是他动用私府的精卫围住了……”
这位显然已经喝醉的夫人,在吐出更加禁.忌的字眼前被身边的嬷嬷强行灌了一杯酒。谢意当即上前,让丫鬟将夫人带下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