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意点点头。
她还有点印象,小时候梁嘉善情商就很高,在她刚刚来到一个新环境完全无法融入的时候,他就已经可以从善如流地陪在她身旁,和她说话,逗她玩,让她愿意主动分享自己的心事了。
直到他离开,她才渐渐敛去了锋芒,变作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短暂地把自己是“金九”这个身份藏了起来。
“我记得你酒量很好。”梁嘉善回忆着说。
舒意摆摆手,蒋晚从后面凑过来一颗脑袋:“什么?小意会喝酒?这不可能,她从来不喝酒的。”
梁嘉善笑了笑。
“我说真的,她连红酒都不喝。”
见蒋晚较真起来,梁嘉善似察觉到自己一时失言,开始找补:“那我可能记错了吧。”
蒋晚不太相信他的解释,端看三人讳莫如深的样子,便知有什么唯独瞒着她。蒋晚双手叉腰,鼓起腮帮子道:“小意!你果真深藏不露啊。”
说完却莫名地沮丧起来,她看了眼厨房打转的三人,为自己找个借口,快步走到窗边。
盛暑的天,即便夜晚温度下降不少,草地里也还蒸腾着白日的暑气,一阵阵热浪伴着暖风浮上面庞,她捋了捋耳边的发丝,心头盘旋着一缕孤单。
和小意在一起这么多年,不是第一次发现她其实并不了解她。
拒绝老师的栽培,一定要匿名发表作品是这样;酒量大,和祝秋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也是这样;如今再加进去一个梁嘉善,他们之间似乎有股无形的屏障,将她拒绝在外。
她想触碰,却触碰不到。
犹如心间一直潜伏着的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似乎在过去某一个环境里,她也曾这样孤单过。
好像那对被“幽禁”在深墙大院里的姐妹。
……
筱雅也死了。
火灭了之后,守卫带人进去清理时,那具烧焦的尸体几乎与铁窗融为一体,如何都掰扯不下来,最后无可奈何只能将其尸首斩断,首尾分离方才能抬出柴房。
谢晚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父亲、表小姐,凛冬、筱雅……一个接一个死了,阿姐还告诉她,父亲也是被人害死的,她正在调查幕后凶手。
她无法接受平静的生活中忽然丢过来的一颗颗炸弹,崩溃地问道:“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为你分担?”
“晚晚,我只是不想让你难过。”
谢晚一步步踉跄着朝后退,退到退无可退的地步,摔坐在冰凉的地砖上:“既然不想让我难过,何不一直瞒得死死的,紧紧的,不让我知道分毫?就让我那当个天底下最大的傻瓜好了,可现在为什么又想让我知道了?想让我难过了?”
谢意尝试着搀起她,却被她反手一推,自己往后退了几步。她心中亦是痛苦不已:“对不起,晚晚,我以为我可以保护好你。”
但她失策了,她以一个宅院女子的身份去对抗储位之争的阴谋,输在了掉以轻心的位置上。
她没有想到对方陷害完谢融不够,还试图吞并谢家的家财,想要她全家都死于无声无息的洪流当中。
她无法再坐视谢晚当一只雏鸟,任由贼人宰杀,必要将她拉进局中,让她亲眼看到当局的残酷。
谢晚脑海中不断闪过王歌被勒死时满目疮痍的场景,凛冬从枯井里被挖出来时面容凹陷的样子,以及筱雅与铁窗互相依附的情态,小腹忽的一阵翻滚,她抠着喉咙干呕不断,却什么也吐不出来,连连失声。
最终,她被谢意纳入怀中。
“晚晚,对不起。”
谢晚枕着她的肩,有气无力地望着树梢后半掩着的月色,不太明朗的天,有乌云遮挡,伴着风浮动,要拼命地占领一席之地,那月色方才能显露一二。
“我更加难过的是,爱我如命的阿姐,血崩被人驱逐家门差点死在郊外时,我却毫不知情,这样愚钝愚昧的时候,还让阿姐惦记我的处境,为我发散疼痛的愁思。让你这样担心,作为妹妹的我该是怎样的无能啊?”
“不要说胡话。”
谢晚摇摇头,终究未置一词在谢意怀中睡了过去,第二日她出现在身怀巨富的“元和号”铺子门口,从粮油铺到裁缝铺,从金器铺到酒楼,她巡视了整整一天。
尔后一连半月,如斯往复。
回到她的明园小腿发酸发胀,丫鬟给她打来热水洗脚,她嫌烫,不肯放进去,丫鬟劝了一阵未果,正要作罢,谢意推门走进来。
丫鬟都退下后,一面小小的轩窗内烛火摇曳,映出两姐妹相叠的影子。
谢意半蹲着,托住谢晚一只脚,兜起热水浇在脚面上。谢晚不知是痒还是怕烫,又或者别的,脚不停地动,一直往后缩,被谢意不轻不重地拍打了一下方才规矩。
然后,看着姐姐为她洗脚的剪影,她眼圈微微地泛起了红。
谢意说:“我的晚晚真出息了,最近掌柜们都跟我夸你聪敏。”
谢晚扬起下巴,有些得意:“我现在还在学习阶段,等以后上手了,就可以帮姐姐多分担一些,不必所有的生意都你一人扛。”
“好,我等着那一天。”
洗完一只脚,换了另外一只脚,水接来洒去,逐渐没了一开始的温度,可心间却暖化了开来。谢意起身时腰间忽然一个酸痛,差点磕在脚踏上。
谢晚袜子也顾不得穿了,鞋子也踢飞了,急急忙忙蹦下床扶起她。
见她眼圈也微微泛着红,谢晚一时没忍住抽噎了声:“姐姐,我们一起幸福起来,好不好?”
……
“在想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舒意走到窗边,唤回了蒋晚的思绪。蒋晚一回头竟是满脸的泪水,舒意忙追问道:“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了?”
“没事,有小飞虫到眼睛里了。”蒋晚抹了抹眼睛,“我打电话给冯今,他说待会来接我。”
“你不是说留下陪我吗?这么晚了还要回去?”
舒意回头看墙壁上的挂钟,已经快十点了。
“袁今到哪了?”
蒋晚一震:“你说谁?”
舒意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竟将冯今说成了袁今,一时暗恼不已,偷偷觑了眼蒋晚的神色,故作镇定道:“没什么,我刚才想起来学校里还有些东西没有收拾干净,明天想回去一趟,你要不要一起?”
“我不去了。”蒋晚低着头,“冯今约我明天去水上乐园,你让那两个陪你吧,我看他们都要争着当护花使者。”
打趣了舒意一番,蒋晚匆忙拿起随身的包,走出门外。舒意目送她走远,心里始终坠坠的,有丝不安,但却说不出根由来。
梁嘉善收拾完厨房的垃圾,经过她道:“我正好要去丢掉,顺便送一送蒋晚。”
舒意心头一暖,对上他善解人意的目光。
太晚了,一个女孩孤身一人离开,到底不太放心,可看她们刚才谈话的样子,蒋晚似乎有点沮丧,她这才没有勉强吧?
梁嘉善补充道:“等那个男孩来接他,我再回来。”
“好。”舒意把感谢放在心里,冲他露出一个笑容。
月色下树影在浮动,女孩的笑似一捧清泉,浇灌在心田。
梁嘉善低下头,修长的腿一步步踩着草坪穿过大门。他让自己不断回想那抹笑靥,也好忘记这一刻的选择为那个男人带来的足以让他嫉妒的二人空间。
祝秋宴才不要当这种好人,但即便如此,他也还是顺着空调管道三步并两步地掠至屋顶,瞅了眼在街头拐角处驻足的蒋晚,发出一声轻轻的喟叹。
她应该是猜到什么了吧?所以才急着想要逃离,想要躲起来,独自一人舔舐孤单的心事。
舒意仰起脑袋问他:“看到冯今了吗?”
祝秋宴说:“没有。”
“怎么还没来?”
“小姐当人家是开火箭的呐。”
舒意发现这一次祝秋宴回来,好似变得刻薄了。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小姐刚才已经问了两个,七禅不介意多回答一个。”
舒意微恼:“上辈子晚晚嫁人了吗?”
祝秋宴身躯一震。
“嫁给袁今了吗?”
在她有限的认知里,那位袁二公子似乎待晚晚极好。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没有谁比袁今更了解晚晚。
而且看谢融的意思,袁今仿佛也愿意入赘谢家,帮助晚晚继承整个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