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宴(19)

“还重要吗?”

他赢了,也是输。

刘阳听他提起往事没有特别起伏的情绪,料定他是彻底醒酒了,这才把下午发生的事告诉他。

“马上入境俄罗斯,恐怕今晚谁也别想走了,所有人都要进行审查。死个人的事或大或小,听说对方有点来头,不知要在这里耽误多久。西江那边还等着虎耳草的药剂,要不我留下,你先行一步离开吧?”

祝秋宴骤然回过身来:“死的是不是蒙古商人?”

他还记得那晚小姐同接头人说的话,什么秘密名单,继承人,隔得远没大看清照片上的人,只记他是一名俄罗斯国籍的蒙古人。

刘阳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国际专列从大劫案之后改革至今,虽也出现不少偷鸡摸狗的行当,但何曾死过人?”

祝秋宴扒掉身上的睡衣,一边说一边撞开洗手间的门,从柜子里捞出件衬衫,“今夜边检你看着点。”

“我一个鬼,还要管那些吃糟糠饭的人类死活吗?”

刘阳看他的样子像是要管这件事,跟上去挡住门。

昏黄的柔光里,男人对镜□□着上身,露出精瘦的后背,一条条伤疤交叉横布,像是连绵起伏的山岭。

刘阳气性一缓,紧绷的弦松弛下来。

俄罗斯边检本就比蒙古要严很多,现在是一个俄罗斯籍的人死在火车上,不管什么原因,行李搜查,身份核验,密集审讯都是逃不掉的。

以他的经验来看,这趟火车势必止步于此。大使馆的人最快也要天明才能到达,这段时间稳住人心,让国人不参与暴动是首当其冲的。

他虽然是个鬼,但也是个土生土长的中华鬼,总不能在这种时候袖手旁观。寻常喝得五迷三道,关键时刻倒清醒了!

刘阳自己想想也是懊恼不已,可也没有旁的办法,否则被牵扯入局,谁都甭想松快地离开。

“行,我看着他们,谁要冒尖出头我上去就是一脚!可那位小姐你就不要再招惹她了吧?难道你没发现她已经对你情根深种了吗?你喝醉的时候,她深情款款地望着你的眼睛,几乎流泪了!”

祝秋宴衬衫纽扣扣到一半,停了下来:“她看我的眼睛了?”

“何止看你眼睛,你全身上下都看了,恋恋不舍地在门前徘徊,好几次我都于心不忍!你说你造的什么孽!”

年轻的小姐,生命力更加顽强确实没错。

她们的善良与感谢诚然能为他的花园灌溉更为滋润的养分,带来更为长久的芬芳,诚然K3列车的这株缅栀子回到西江,会在花园里开上百日千日之久,诚然今年的缅栀子,去年的樱草花,前年的水晶兰,迄今为止数百种与他们活了一样岁数的名花能为千秋园的重建添上一笔,可所谓的“春色满园,花红百日”真的能够修复如昨吗?

即便能,山河如何往复?故人如何依旧?

为了再见谢意,他所有所有荒唐的行为,时至今日还不够多吗?

为了成全自己的一厢情愿,还要伤害更多的小姐吗?

“七禅,你醒醒吧,普天之下只有你相信那句箴言。谢意已经死了,她不会再回来了。”

祝秋宴恍若未觉,将袖子挽起,露出修长的手腕。刘阳这才发现,他的牡丹袖扣已经不见了。

想必,想必又送人了吧?

他总是这样,一面亏欠,一面偿还。那些如舒意一般于光阴的夹缝不幸遇见他的小姐们,在他离开后的日日夜夜,是缅怀他多一点还是憎恶他多一点呢?

刘阳无力去探索那个答案了,他见过太多凄美的爱情,最终都惨淡收场。

“西江的千秋园,除了名字与谢府的花园一样,再无相同之处。它是我们几百年的努力,融汇了我们一点一滴的心血,它有厚重的历史,绵长的生命,伟大的使命。它见证了我们活着的漫长过程,可以是任何一个亡灵的葬身墓园,也可以是任何一束花的盛放王国,但它绝不是换取你与谢意再见的筹码。七禅,虎耳草的土壤和药剂必须如期送回西江!那些渣滓倘若进入千秋园一步,我与你祝七禅的情义就到此为止。”

祝秋宴侧目,在刘阳放完狠话的一刻定定看向他。

刘阳知道,他从来都不是外人看到的样子,从过去到现在,祝秋宴,祝七禅,一直活在阴谋与谎言里。

无人可以窥探他真实的灵魂。

相伴日久如刘阳,依旧不能。

刘阳深吸一口气,避开他的目光,声音微微紧涩:“我说的话,你听懂了?”

祝秋宴掬起冷水洗了把脸,镜面下一脸如神如魔。

“她在哪里?”他只是这样问。

刘阳大声道:“她是谁?”

“刘阳……”

“祝七禅!当初,当初为什么要救我?是因为从我身上看到了你自己的影子吗?那么可怜的一把硬骨头,和当初倒在谢意车驾前的你那么像,嗯?可你是演的,你在演戏,而我是真的,真实的濒死之人!我差点就能离开这没有尽头的人世,差点就能死掉了,而你却救了我!”

祝秋宴闭上眼,只听到手表机械的转动声,嚓嚓嚓,离边境越来越近了。

他再次问:“她在哪?”

刘阳脚底一软,瘫坐在地。

“不知道,她的同伴来这里找过你,说她不见了。这辆火车你比任何人都熟悉,应该知道她在哪里。”刘阳补充道,“哦对,是上回在门口偷听的女孩。”

祝秋宴喃喃:“是她?”

虽然不知道她的名字,但他在火车站看过她和小姐亲密无间的样子,她们应当是很好的朋友。

刘阳惊诧:“你知道是谁?那天夜里你就知道了?”

祝秋宴不说话,算是默认。

也对,他刘阳都能听到的动静、看到的身影,祝秋宴只会比他听得更仔细,看得更远。

“那你怎么不告诉那位小姐?”

祝秋宴想,这个世上的人心可以光靠看和听呢?小姐的朋友,应该由她自己去判断真诚与虚伪,是否值得相交。

刘阳转念一想,却是笑了。

他想多了,祝秋宴只是诱惑年轻漂亮的小姐,为他倾注善良与爱意,其他的杂事他一概不管。眼看祝秋宴走到门边,他忽然哑声道:“七禅,不要再走下去了。你明明知道谢意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你的心是一个深不见底的窟窿,再这样下去那位小姐会被压垮的。”

他们是活在世上的鬼,经营着一座庞大的花园,那里名花万千,满园芬芳。

那些花靠他们一路行善积攒的养分存活,比世间任何花卉的生命力都要顽强,那里没有四季温寒之分,没有高岭平原之差,只要是种子,就可以在那里开出艳丽的骨朵。

千秋园是西江乃至全球最神秘的伊甸园。

可是有谁知道呢?那下面葬的究竟是什么。

“七禅,不要再……”

祝秋宴顿了一下,终究还是拉开门。

“你不懂。”

他说,“至少那位小姐身边,哪怕是地狱,我也要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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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色楞格河

如果这趟行程注定中止于俄蒙边境的话,那么在通过乌兰巴托后的色楞格河将会是这一站的终点。

它是蒙古的母亲河,贯穿大半个蒙古,最终汇入贝加尔湖。不同于早上经过的荒凉戈壁,这里水草丰美,森林广袤,草甸秀美,河谷幽静,是真正的世外桃源。

舒意只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欣赏到色楞格河的美景。夏季的傍晚,火烧云染红半壁天,翻滚的云呈现涛涛波浪的姿态,一层一层渗透到地平线,那里是青蓝色的河谷平原,冰冷绝艳,闪动着透明的光线,美得让人炫目。

那一刻她只是想,这样的良辰,也不知祝七禅有没有醒过酒来。

倘若他能同她一起见证这一刻,那么先前在他眼里看到的种种,她或许会更加愿意相信是命运冥冥中的安排吧?否则怎么会这么巧,在她蛰伏十五年后的首次出动,就遇见这个世上除周奕以外,唯一有可能相信她的人?

她相信他是一个从上辈子活到这辈子的鬼。

他也会相信她是一个散尽千金的侠客。

祝秋宴,你我的命运究竟还会如何演变?舒意闭上眼的一刻还在想着祝秋宴,然而很快,她就被人捂住口鼻,陷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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