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阳说,他们活着不是为了活着,那是为了什么呢?
祝秋宴不爱喝醉的感觉,身体被烧灼起来,整个人悬空时,他常常会堕入噩梦,梦见谢意从花丛里钻出来,提剑刺向他胸口。
他转身一看,昔日名满天下的千秋园已经葬身火海。剑锋离心脏不过短寸距离,寒光忽而一闪,谢意将剑横在了自己颈边。
“七禅,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负我的人竟然是你。”
他心慌意乱,想折她手中的剑,可他每靠近一步,她就往后退一步,最后将要退到那火海中去。他失控大喊:“谢意!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原谅你?”
她笑了,“除非春色满园,花红百日,山河往复,故人依旧,否则我生生世世不再见你。”
于是,他造了一座秘密花园,将亡灵的种子洒在沿途,待到来年开出花来,撷取年轻小姐身上的芬芳,育养花朵,让它们娇艳百日,永不凋谢,用满园春色以此壮大他的野心。
这样,小姐才有可能再见他啊。
……
下午两点左右,火车到达乌兰巴托,在这边要停靠近一个小时,旅客可以下去走走。
蒋晚被闷坏了,车没停稳就匆匆挤下了车。
从月台进入火车站,左边是换汇处,药店,旅游咨询处,书店,便利店,可以买点吃的和纪念品,右边有个旅行社,可以买明信片。
舒意没有跟他们一起,蒋晚也没有勉强,应该还在为先前的事费脑筋。她回包间的时候牌局已经散了,他们见她换了明显是男人的衣服,脸上相继闪过复杂的神色。
她解释洗脸的时候不小心把衣服弄湿了,位置尴尬,正好在胸口。恰巧有人在外面等待,就借了她一套干净的衣裳。
这个说辞她想了一路,想不出更好的来。
虽然火车上人来人往,声音嘈杂,但先前的动静不可谓不小。她知道他们未必会相信,庆幸的是他们都没再追问,让她好好休息。
之后蒋晚出了门,一直到下车没有再回来。倒是江远骐一直守在门口,看她也下火车后,就跟了上去。
这是个大站,有不少人下车,人群拥挤磕磕碰碰,忽然一个男人撞了她一下,江远骐立刻上前将她护住。
一看只是个普通的旅客,他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过度紧张了。
“对不起。”
舒意微微一笑:“你为什么跟我说对不起?”
“我……”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姜利回来时,满身的伤痕与戾气将他们吓到了吧?所以才没有追问她在洗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蒋晚和冯今不开口,他这个才认识两天的旅行同伴,怎么好开口?
江远骐尝试着说:“其实我、我想去看看你的,但我靠窗坐在最里面……”
剩下的话他不方便再说,在那场牌局中,当她和姜利一前一后离开包厢,其他人哪还有心思玩牌?
除了两个外来的男生,余下三人不过各怀心思,其中一个还是她最好的朋友。
舒意其实能察觉到他的心意,虽然不知道他从哪里得知西江往事的作者就是她,但不难猜测他参与这趟旅程的初衷。
到目前为止,他表露的关心与善意已经足够她受用了。
舒意及时打住他的话头:“你不用跟我解释,谢谢你。”
江远骐见她确实没有放在心上,点了点头。舒意问道:“你们散了之后就各自回包厢了吗?”
“嗯。”
“期间有人出去过吗?”
江远骐怔住:“为什么这么问?”
舒意只是笑,他不得不回忆了下之前的事,然后迟疑着回道:“蒋晚和秦歌都离开过,但是,蒋晚先离开的。舒意,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他看不懂女孩子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明明前一日还如胶似漆,恨不能黏成双胞胎,插入另外一个女孩后,就变得拘谨生疏起来。
“之前你去了洗手间迟迟不归,后来传来一声巨响,我看蒋晚分明很担心,第一个冲出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被秦歌拽住了。等我们一起去看的时候,洗手间已经没人了。”
舒意说:“我知道了,谢谢。”
她没有再往前走,转头像是要回火车的样子。江远骐跟上来,舒意低声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江远骐一顿,终究还是停在原地,目送她走远。
舒意穿过一节车厢,闪进门内。
复古绿的车厢旁日光一转,没能录下小姐的倩影。
就在这时,舒意抬起头,祝秋宴倚靠在漆红的门廊间,长长的甬道朝她打开,他正抬起照相机。
“咔嚓”一声。
“真美呀。”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我每天都是大肥章,还有我这么努力的银吗?呜呜呜被自己感动。
第12章 桂花
祝秋宴醉了。
在人流去了大半的车壁间,他卧倒在宝石蓝扎染映花地毯上,拽住她的袖子说:“小姐,七禅觉得好疼,身上都烧了起来,你不要再往里走了,好不好?”
舒意蹲在他身旁,听他喃喃低语,唤着一个人的名字。她听不清,腰越弯越低,就差同他一起倒在走廊上了。
“你在说什么?”舒意想让他转过脸来,方便自己听清。
她还没伸手,他已自顾自转了过来。不知何时眼镜被摘掉了,一双眸子浸着青稞酒的香浓,润着血光,笔直地朝她看过来。
舒意再一次窥破时光尽头的故事——
明净庄严的厅堂挂满了素缟,金乌匾额两头缠着白色的花球,中间是“月满重楼”四个大字。
灵牌,挽联、香烛、冥镪等一应俱全,准备妥当,谢意一口气也不敢松,同管家仔细交代章程,吹班在下厅奏哀乐,看到前面有戚族的人前来吊唁,她赶忙扎上草衣,跑到棺材旁,双膝并拢跪在孝幔内,敬谢来宾。
不知跪了有多久,磕了多少头,天色逐渐暗下来。谢意拉了旁边的妹妹一把:“别哭了。”
谢晚拂开她的手,目光幽幽:“阿姐,你为何不哭?”
谢意抿着唇,望向天光灰沉的庭院,哑声回道:“还有很多事在等着我做。”
“有多少事是忙不尽的?这么多叔伯长辈都在帮忙,姐姐们也都回家来,虽然嫁到别家去不便再插手娘家的俗务,但是关上门谁知道幕后张罗的人是谁?阿姐不是一定要亲力亲为,样样都经你的手,这个谢家也不是只有你一人!”
“你懂什么?那些人,有谁值得信任?”
谢意思绪上头,一时烦乱,口吻不自觉重了一些。谢晚错愕地望着她,这哪里还是她善解人意,彬彬有礼的阿姐?
“晚晚,我……”
谢意本想为自己解释两句,谁知一开口就被谢晚打断了,“你住口!”
她不想听她说话,听她辩驳,她知道这个姐姐有舌灿莲花的本事,凡事不管黑白经她一说,她都会被带偏。
“阿姐,现在是父亲死了,父亲!你竟然一滴泪也不曾有,阿姐,你怎么变成这样?”
谢晚一手拂去脸上的泪冲了出去,谢意追了两步终究还是停下来,给凛冬一个眼神。
凛冬略微伏身,紧跟上前。
谢晚还是没长大的小女孩心性,哭的时候天崩地裂,好像整个家都没了,“仇人”不在当前了,泪水自然停止。
她走到千秋园,抽噎着掖了掖眼角,拧头问凛冬:“阿姐为什么恨父亲?”
凛冬沉声:“小姐怎么这么说?只是因为大小姐没有为老爷哭?”
因为谢意和谢晚上头的五个姐姐出嫁过早,且早前几个都在旧宅出嫁,后谢融调任古都,剩余几个姐儿也相继出嫁了,与家里走动不勤,因此谢家很长一段时间府里只有这么两位小姐。
谢融也不爱提起前头的五个女儿,每每被人笑话一门女将没有个带把儿的男丁时就心烦意乱,家里上下不敢惹他不快,就以“大小姐”和“二小姐”称呼谢意与谢晚。
前两年谢融喜添十一丫头,只笼统办了一场生日宴,几乎没有掀起一丝水花,之后阖府上下更是清明,这哪里是行十一的小姐?分明被允许提及“三小姐”,已是谢融莫大的宽容。其他嫁出去的女儿,见父亲不喜,自也显少与娘家走动。
由此可见,谢融对女儿的关爱有多奢侈了。而在其中,因为活泼大方,时常朝前院走动的谢晚,尤其得谢融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