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宴(113)

招晴正色道:“七禅,你不要这么说自己。”

祝秋宴心下叹息,揽着她的肩头,手轻柔地搭在她的臂膀上:“你也不要太担心,我觉得一切尚可。”

此刻的天色好像暴雨前夕的大海,一种沉寂而汹涌的蓝在他背后拉起了幕布,他像一件珍贵易碎的藏品陈列其中,只需要流露一丁点的光华,就是超出生命、时长,人类极限的流光溢彩。

招晴常常无法理解他的选择,但她能够明白上苍的选择。这样一个人,如果他只活到二三十岁就死去,那是一种残缺。

他活得越久,可以珍藏的价值就越高,而她感到庆幸的是,在这过程中一直是她陪伴在他身旁。

她被他的这种美丽迷惑了,忘记他身体的真实,借势倚进他冰凉的胸膛。祝秋宴手微顿了一下,继而揽住她。

“太早了吗?要不要再去睡一会?”

“不用了,就是应酬喝得多,有点晕。”

祝秋宴送她进屋。

“你昨天见过泰方植物园的人了吧?韩良什么时候过来?”

“就这一两天。”

招晴看他把煤油灯放在窗台,点燃了蜡烛。这个屋子的一切,一切都像是一场久远的梦。

他的影子在窗上晃动。

“你想好应对之策了吗?”

祝秋宴有点迟钝:“你是指韩良?”

“没错。”她觉得好笑,“还能有其他什么对策?”除非他的心思还停留在北京的物事上。

祝秋宴有点累,支开了窗棂看向外面,雕梁画栋古色古香,一样的清晨一样的安静,就连窗外的桃枝都像是完美的复刻品。

他的声音沾了露水的湿气:“韩良是中国人。”

“但他在泰国长大。”招晴说,“不要把他看成友人,你总是太理想。”

祝秋宴不置可否,关于这个问题他不想讨论太多,韩良虽然长期为泰方服务,但他喜好中国文化,也爱田园诗歌,心里有远方的人不会坏到哪里去。

两人说了会话,祝秋宴回房补觉去了。

他的别苑在千秋园以东,穿过一个角门就到。

说是补觉,其实就是枯坐在书房等天亮。

除了那些古老遗落的古籍没有办法完全复刻,这间书房也和当初谢意为他布置的书房别无二样,相似的玉器摆件,相同的黄梨木成套桌椅,就连边角打磨的纹路都像得惊人,窗边悬着的空鸟笼,不慎飞走的黄莺……他无法安睡的时候就一夜一夜坐在这里,怀想当初的点点滴滴。

他闭上眼睛,试图通过催眠让自己再度回到往日,忽然一阵嗡嗡的震动声传来。

一年以前他刚刚有了人生第一部 智能手机,还学会了网络冲浪,但自那以后,那只手机就再也没有响过

——直到此刻。

祝秋宴猛的一个打挺站起,疾步走到书架旁,从一摞摞书中抽出一只雕花木盒,伴随着他的动作,晒干的桂花簌簌掉落,他径自探到最底层,隐约有闪烁的电铃浮现眼前。

祝秋宴拿出来一看。

是梁嘉善。

第58章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小意归来!!!

不要害怕,我只能保证后面会很好,很甜,很治愈,但是需要一个过程。

嗯,我的剧透只能到这里。

电话接通后很久, 彼此只有厚重的呼吸声。

祝秋宴的心情无法用简单的词语来描绘,期待、恐惧,像打翻的调色盘, 在他心里肆意地涂改着什么。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尝试让自己带一点笑意开口:“我联系了你很久, 一直打不通, 以为你换号码了。”

梁嘉善依稀也是笑:“你不知道手机有拉黑功能吗?”

“啊?”

“不想接到你的电话,可以把你关起来。想和你联系的时候,再把你放出来。”

秋宴觉得自己像个傻子:“是、是这样的吗?看来我还不是很熟练。”

“不熟练就要多练习,你这样怎么追女孩子?会发红包吗?网购的水平怎么样?有很多假货, 你要学会辨别。”

“红包会发, 但是520是什么意思?还有那些奇奇怪怪的数字和字母缩写, 我总是看不懂。”

“你一定要看懂。”

“为什么?”他的心静了下去。

祝秋宴感觉这通无厘头的谈话开始要进入正题了,他期待着梁嘉善的下文, 同时又恐惧里面的结果。

他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期,他会突然给自己打来电话。

“我爸爸身体不太好, 可能没多久了, 我刚到北京, 现在在车上。”

“需要我帮忙吗?”

梁嘉善停顿了一下, 说:“如果方便的话, 我知道你身边那个中医很厉害,可以请她来看看我爸吗?”

祝秋宴没有犹豫:“好,我让她立刻过去。”

“谢谢。”梁嘉善的声音也静了下去,一种相似的疲惫透过来。在静默了长达两分钟后, 他终于开口,“小意还活着。”

祝秋宴及时捂住嘴,掩住了里面所有的声音。

洪流,溺水,希望,巨喘,一切一切都在呜咽里远去。祝秋宴蹲下身子,抱住颤抖的双腿,他让自己竭尽全力去维持一种平和,但他发现他做不到。他像一个随时会倒下的巨人,在这个无人的、寂静的清晨,在这个唯一可以怀想她的地方,深深地把自己摔进了大地。

“在我离开之前,她已经离开了,我不知道她会去哪里,但我想西江这个地方,总有一天她会来的。”

祝秋宴的脸隐没在晨光和阴影中,半是明媚,半是晦暗。他的心正在剧烈地震颤着,连声带也受到了波动。

他艰难地问道:“她还好吗?”

“身体恢复地还不错,及时低温输血救回了一命。”

当时的情况,现在用再丰富的言语形容也是过犹不及,他只记得那殷红的血把手术室都染红了,动用所有的人脉换来的最顶尖的医生团队,在私人医院,实行了消息的全封闭。

他知道徐家一直在找她。

梁嘉善顿了顿,满目的忧愁挥之不去,“但是她其他方面恢复地都很差,非常差。”

祝秋宴还想说什么,电话那头忽然出现杂音,梁嘉善好像正和别人在交谈着什么,语速很快。过了好一会儿,他只是叹息:“你见到她就会知道了。”

电话中断。

祝秋宴的心情再次陷入了一个微妙的两难之地。想见她,又怕她不好,怕她不愿意看到他,害怕因为他再次掉进深渊里,可他是那么地爱她,这些年这些天,用着所有的生命在爱她。

他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

下午刘阳来找他,他还是那个姿势蜷缩在半明半暗的地砖上。刘阳以为他又喝醉了,抬起脚随便一踹,跟踢皮球似的把他踢到墙根去,这下彻底被阴影罩住了。

刘阳还浑然不觉,在书房逛了一圈,见手机安静地躺在地上,想是猜到什么,见怪不怪,把手机捡起来,打算放回锦盒中。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扑了过来,好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垂死挣扎般夺过了手机,然后坠落在地上。

巨大的声响吓得刘阳跳起脚来:“你没睡啊?那你怎么一点声响都没有?”

祝秋宴抱着手机喃喃道:“让招晴去北京。”

“去北京做什么?”

“救梁瑾。”

“你疯了?那一家子是什么好东西吗?你忘了他们一直追杀谢意,从蒙古到北京,还把你们都害得不人不鬼的?”

没错,一年前当刘阳听完招晴带回来的故事,再看到招晴带回来的人时,说实话他没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甚至没敢仔细去看他的脸,生怕一个不小心流露出什么,糟蹋了男人的颜面。

可他现在不得不正视他了,然后他发现祝秋宴像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终于停了下来。他的疲惫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透着无尽的萧索。

“七、七禅,你究竟怎么了?”刘阳跪在他身旁,“我印堂黑成这样,还没有上路,你该不会比我早走吧?”

原本倒是可以伤春悲秋的气氛,被他一搅合顿时不一样了。祝秋宴嘴角挂着笑:“我让你去你就去吧。”

刘阳说:“看在你阳寿将尽的份上,我答应你好了,还有其他要嘱咐的吗?”

祝秋宴摇摇头,剩下的招晴会看着办的。

他竭力地仰起头,想要看看窗外的秋光,目中掠过一只扑棱的黑鸟,他的眼睫颤抖了下,忽而垂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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