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意瞥他一眼:“你喜欢?”
“不是,只是觉得做工很巧。”
“是吗?”她没再说什么,把袖扣随意塞进衬裙的口袋里,起身问道,“我之前看到了巴雅尔的妻子和孩子,他们怎么样了?”
“已经离开了。”
“回蒙古了吗?”
梁嘉善摇摇头:“不是,她说要带孩子回俄罗斯,离开前她留了一个联系方式和电话给你。如果你有事的话,可以再联系她。”
“好。”
从值班室出来,舒意看到倚在门口的姜利。
男人的目光依旧如一柄锋利的刀,不管白天黑夜始终闪烁着寒光。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忽而舒意朝他笑了一下,姜利有点莫名,下意识摸了下鼻尖,没有脏东西吧?
见舒意只是一瞬,随后又变作平静的模样,他压下帽檐。
“周叔怎么样了?”舒意在他跟上来之后问道。
“情况不是很好,一时清醒一时昏迷。”
“在哪家医院?”
姜利报了个地址,梁嘉善在旁边说:“你被关了一天一夜,还是先回去休息一下,再去医院看他吧?”
“没关系,我不累。”
她坚持,他们拿她没办法,半个小时后到了医院。舒意把刚才路上看到的新闻拿给姜利看,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城市跑酷?热搜第一?
姜利颇为头疼的样子,解释了一番那天她被带走后的情形,有人把祝秋宴在老城区屋顶上飞掠的视频拍了下来,上传到网络,自然是不小的风波,这一天到处都是他的相关报道,整个城市都在找他。
姜利回过头来,又道:“也好在他有这个本事,送医及时,否则……”
“否则什么?”
他想说否则周奕估计已经在黄泉路上,她可能见不到他最后一面了,但一看她的眼神,话到嘴边咽了回去,只道:“没什么。”
“他人呢?”
“谁?”
“祝秋宴。”
姜利顿了一下,直觉哪里不对劲,但还是说道:“这边的主治医生联系了一位海外的专家,专家连夜赶过来,他去机场接人了,应该快到了。”
想了想又说,“他原本想去接你,不过我不会英语,听不懂老外讲话。”
“他会讲吗?”
“难道他不会讲?”姜利也不确定了,他一直以为祝秋宴会说英文,他看起来就是无所不能的男人。
舒意微微笑了一下,他心底那一丝奇怪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你笑什么?”
“我想单独和周叔说一会话。”
姜利一时没反应过来,对上她的目光后忽而觉察出什么。这句话是对他的说的,不算命令,也称不上请求,但就是让他有一种感觉,她在向他交代什么。
他尝试着同她确认:“你的意思是不想让其他人听到?”
“对,任何,其他人。”
姜利看着走廊那一头刚停完车走过来的梁嘉善,还没转明白她的意思,就见她走了进去。门关上后,他摸了下额头冒出的冷汗。
医院凉气开得跟殡仪馆没什么两样,阴测测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短短片刻冒了一身冷汗。
他的目光探究地落在梁嘉善身上。他们从没有单独谈过什么,但他们都知道对方的存在。
“你……我给你打了一百二十八个电话。”
“我知道。”
“为什么那么晚才接?”
梁嘉善看着他:“你以什么立场来责问我?”
姜利:……
他忽然有一种感觉,讲不清楚的感觉,关于这一天,在某一个时刻他接到了一个原本他以为永远不会再响起的电话,然后一个原本他以为会第一时间出现的男人,却莫名其妙找了一个借口短暂地消失了,紧接着一个意想不到的开端从他这里划出了界限分明的线。
他隐隐约约似乎被划到了另外一边,然后找到了一个原本他以为绝对不会存在的立场。
奇怪,太奇怪了。
一切都很奇怪。
他清晰地认知到有什么发生了改变,而这些改变暂时被他遗忘了。他透过梁嘉善看向空调的出风口,等身体的凉意消散后,又转而看向门内。
他看到舒意握住了周奕的手,周奕正在同她说着什么。她的表情很温柔,一扇门隔开的好像是两个世界的她。
舒意很难让自己不温柔,她生怕自己流露出一丁点类似不开心的情绪,就会让面前的这个长辈带着遗憾离开。
周奕的情况很差,他全身插满了管子,说一句话都觉吃力,嘴微微张着,很长时间只有喘息的气息。
他问舒意:“阿九,你没事吧?”
舒意说:“我没事。”
“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他使劲地转动着眼珠,好像想要亲眼见证。舒意让开一步,给他看清楚,又说:“我真的没事,梁嘉善家里关系很多,他们可以查我的定位。”
“那就好。”周奕说,“这样我就放心了。”
“那你可要快点好起来。”
他点点头,露出笑容来:“阿九,叔很高兴。”
“高兴什么?”
“你没事,我就高兴。”
舒意知道他高兴什么,这个话不多的男人,十五年加在一起对她说的话都没有那一日在四合院说得多,他心里一定很高兴,终于对她说出了抱歉。
他作出了人生唯一一个忠于自己内心的决定,那就是放弃,放开对她的束缚,给她自由。
他不太会说话,也不善于表达,但他的眼神总是给她一种很急迫的感觉,她也许知道他想要什么。
周奕睡着后,舒意下楼买了点梳洗用品,打算留在医院照顾他。
她还买了一袋热豆浆和一碗关东煮,但周奕打了针,睡得很沉,她不舍得叫醒他,等他醒来的时候关东煮已经凉了。窗边映照着月光,他看着舒意的睡颜,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腕。
舒意惊醒过来,问他饿不饿。
他似乎在犹豫,可能并没有胃口,但他看着那碗关东煮,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吃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最终还是期待地点了点头,舒意拿着豆浆和关东煮去加热。
走廊里姜利坐在长椅上,梁嘉善站在窗边,祝秋宴背靠着墙。她从他面前经过,他似乎动了一下,然后跟上了她。
主治医生和国外专家联合会诊的结果依旧不尽人意,他刚才将专家送去了酒店,回来的时候看她已经在周奕床边睡着了。
一天一夜,从四合院告别到现在,他们还没有说过一句话。
“阿九。”到走廊转角,他拦住她,“你吃过东西了吗?”
“我不饿。”
她的手臂挨着他的身体,不着痕迹地转了出去。祝秋宴似乎想问她在厂房的情况,但看她一脸疲惫,又问不出来。
茶水间的微波炉有人正在使用,他们要排队等一下。
病人的家属看了眼他们,似乎有点惊讶会在医院的这个时间看到一对长相这么出彩的男女,但只是一会儿,又继续低头玩手机。
舒意想起什么,掏出手机打算给舒杨打个电话,祝秋宴说:“我已经跟阿姨说过了,她以为你跟蒋晚在一起。”
听到蒋晚的名字,她的耳朵忽然轰鸣了一下:“晚晚怎么样了?还在生我的气吗?”
“她很担心你。”
“我没事,等周叔好一点我就去找她。”
祝秋宴的心像一口枯井,忽的溢出了清泉。他忍不住上前拥住她:“你现在很需要休息。”
“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不管是从四合院离开时没说的话,还是这些年没有机会说的话,都可以,在这个时候她很希望他能和她说一会话,哪怕只是不着边际的一些话,但不知出于什么缘故,他只是说:“累了的话,就靠着我休息一下吧。”
病人的家属再次看了他们一眼,见他们轻轻拥抱在一起,略微有点不好意思,东西刚一加热好就匆匆走了出去。舒意把豆浆放进去,调好时间。
一分钟后,她听见塑料爆裂的声音,豆浆炸开了。
她微微皱了下眉,祝秋宴立刻拿了旁边备用的毛巾,拧干水迹擦拭内胆,伴随着“滋滋”的一声电流,插头忽然冒出一簇火花来。
微波炉坏了。
舒意的心莫名地咯噔了一下,她觉得这不是一个很好的征兆,或许从这一天开始,一切都不是好的征兆,她立刻转身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