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和你有什么相干?”林希不告诉他。
“从前你放灯以后,总是要告诉我的,一遍一遍说与我听……”霍连英看着河上闪闪烁烁的灯火,好像时光倒流,昔年的河灯也漂泊其上。
从前林希总是许愿两人长长久久,白首不离。
林希打断他:“现在我的愿望不与你相干了。”
“阿元,你后悔吗?”霍连英却还是陷在回忆里,他艰涩地问:“圣上的赐婚不是偶然,你去西州见了霍询是不是?你设法要嫁进霍家来,报复我,折磨我?阿元你成功了,我悔不当初,一生都悔恨,可你这样搭上自己的一生,又是何必?”
林希听着笑起来,簪着的步摇轻轻晃动,金珠红玉映着云堆乌发。昔年同他一起来放灯的姑娘如今已经梳了妇人发髻,嫁给了他人。霍连英痛得开口也难:“阿元,你、后不后悔?”
“霍连英,”林希终于开口叫他:“按辈分,你该叫我婶婶。”
可真是绝情啊。
霍连英青白着一张脸,如同生咽数十黄连,满口苦涩,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林希不再理会他,提起裙摆直直走过去。霍连英僵硬地往侧踏了一步,抬起手臂拦在她身前。林希正皱眉,要躲过去,横在眼前的手臂就被按了下去。
霍询从暗处悄无声息地走出来,挡在了他和林希中间。如同按着孩童一般,他轻松将霍连英的手按下,面色如常,眉峰也不动,笑着道:“知常,你婶婶今日是陪着太子妃来的,可不好离席太久。”
这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林希被他挡在身后,颇有些耍威风地冲霍连英扬了扬眉,提着裙摆便跑了。
霍连英见那石榴红裙在楼台上消失,才收回目光看向面前的人:“你究竟是为了霍家先前悔婚遮掩,还是别有用心,偏偏要娶阿元?”
他现在只要一闭上眼,就能想起敬茶那天林希和霍询装出的琴瑟和鸣的样子,挥之不去,日日夜夜折磨着他。林希可以嫁给京都里任何一家王公子弟,但不可以是霍询。
“你明知道我与阿元的往事,还偏求了圣上赐婚,这样与你与我与阿元有什么好处?这样纠结往事,谁也得不到幸福。”他越说越忿忿,狠狠一拂袖,像是要凭空扫去既定的事实。
相较之下,对面的霍询却一脸平静,等着他说完一通才不紧不慢却又十分笃定地开口道:“我娶她,自然是心里十分钟意于她,其他再无旁的理由。再者,你与阿元青梅竹马,清楚她的性子。阿元是绝不肯回头的人,她是恨你,可心里也绝不会再有你了。”
林希是什么样的性子,霍连英再清楚不过了。喉中梗着石块一般,他张不开口,只将目光望向河流上盏盏闪烁的河灯,那灯随着河流飘向远处,最后连火光也稀微,直到不见在黑暗里。
林希并不知道河畔这两人如何,上了杨柳台才发现里面正演着大戏。席上临着太子妃案台安坐的是寿王妃和晋王妃,晋王妃拿着一面团扇半掩着唇,正问太子妃放河灯祈愿为何。
“只求天下太平,海清河晏。”太子妃回答道。
“太子妃心系百姓,可不为自己求些什么?”晋王妃掩着的唇笑起来,忽地拉住了身边坐着的林妍:“阿妍,你新婚燕尔,可求没求喜信早来?”
林希匆匆看了一眼人物栏,人际关系里这两人竟是闺中密友。但眼下晋王妃无非是拿林妍做枪,话里所指的是嫁入东宫三年仍无所出的太子妃。东宫无嫡子,这是太子的软肋,也是太子妃怯于出席正式场合的缘由。
眼下晋王妃笑得克制又得意,太子妃面上却有些挂不住,林希这个京中第一可爱可交的陪客自然撸起袖子就要上场。她重新入席,接过话来:“阿妍若是想要求子,不如去慈恩寺烧香,那里的观音菩萨听说是圣僧从西域求来的。中秋放河灯,是为驻守边疆的将士祈福,太子妃祈求天下太平,边疆无战事,将士皆能还家与亲人团聚,也是臣妇所愿。”
打嘴仗,一定要把自己立于道德高地,林希深谙此道。
话一出口,晋王妃摇着团扇的手便僵住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话来反击,想来想去只能是端出王妃的架子来斥责她目无尊卑:“我与太子妃说话……”
话还没说完,林希抢先问了一句:“想来晋王妃也是如此祈愿的。”
晋王妃不是可她不能说实话,只能咬着牙认下来:“当然。”
此时,长公主的贴身侍女又一次出现在席上,并带上了一名琴女,向在座行了一礼,道:“诸位为边疆军士祈福,此等善心,苍天可鉴。长公主特请来琴师,献上一曲《寒衣调》。”
这曲子说的是闺中思妇想念军中丈夫。看来长公主人虽不在,可席上的一举一动却都在她的观察之中。长公主守寡半生,膝下也并无子嗣,晋王妃想到这里,傅粉的脸都又白上了几分,再不敢说话招惹太子妃和林希,只装出一副认真听曲的样子。
袅袅琴音里,太子妃抿着腮边的酒窝,给林希碟中夹了一块荷花酥。
宴罢,众人下了楼台,自有小厮驱车来接。林希送了太子妃登上东宫的车鸾,再回首去找霍询,寻思着这人该不会是先前生了气便摔下自己走了。人群之中,她忽然就又看见了霍连英,他面上虽无笑意,却也没了先前那番怅然失意,正客气有礼地和另外一人说话。那人锦衣玉冠,骑在高马上把玩着镶嵌宝石的马鞭,头上挂着一个“逆”字。
林希仔细一望,就见晋王妃被婢女搀扶着上了那人身后的马车,原来是晋王。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想起来,自己一直遗漏的剧情,她还曾经和经纪人吐槽过的,中间王爷上位的剧情简直是翻版的玄武门事变。
“这就说得通了……”林希喃喃自语。
“什么说得通了?”霍询不知从哪里出现,握住了她的手臂。
说通了原书中霍连英少年状元本该在翰林院老老实实熬资历,为什么能够袭爵位登明堂封侯拜相平步青云,因为他娶了晋王妃的闺中好友林妍,搭上了弑兄夺位的寿王晋王一党!
她终于知道要怎么完成攻略目标,既然不能从情感上击溃霍连英,那就击垮他的荣华富贵。
林希反手捉住霍询,急急催他上马:“回家说!”
霍询一路被林希推回院里,刚刚在房里站定,环抱双臂挑着眉毛问她:“你前面在河边许了什么愿?”
结果他家娘子扑上来,急急忙忙就说出石破天惊的话:“寿王和晋王有谋逆之心!”
霍询这下真是有些惊讶了,扬眉看她:“夫人,这话可不能胡乱说。”
“如果你当初在玉溪河被害!”林希肯定道:“如果你被害,太子便失去了军中的势力,而寿王声望正高,晋王又手握禁军,改天换日不是难事。即使事态变化,可野心已经被喂大,他们不会收手的,反而会更加急躁。”
霍询沉默了,林希知道他是将话听了进去,便又添了一句:“今日晋王妃敢当众讥讽东宫无子,可见寿王和晋王不会等太久。你和太子要小心。”
次日,霍询留宿东宫,外传是与太子彻夜手谈。
正如林希所料,寿王和晋王没有等太久。很快,京中落第一场雪的时候,霍询在凌晨着便装入宫。临行前,林希送他到门口,霍询在马上俯身过来,捏了一把她的脸:“你乖乖在家里,等我回来。”
雪下了一天,直到入夜才停。宫墙内外,银装素裹。深红的城墙被白雪压着高耸在黑夜中,灯火只影影绰绰照着角楼,洞开的大门像是巨兽大张的口,冰凉的地砖漆黑地铺展。踢踢踏踏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陛下夜惊,贵妃进言由太子入护国寺祈福,此时正是太子漏夜出宫。
月亮从黑云中偶一显露,寒光射下,照出潜伏在直道两侧的铁衣。晋王紧盯着宫门,握紧了手中的刀柄,马蹄声渐进,他抬起了手臂,只待太子的车驾一现身,他将率领身后死士一拥而上。击毙太子,寿王便会率领宫中羽林卫包围太极殿,他们的父皇已经老朽,这宫中的主人也该换人了。
夜色如墨,太子骑在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之上,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握拳,将碧玉扳指按进掌心。宫门愈近,太子的坐骑没有放慢脚步,他身边跟着的仅有四个侍卫并十数个黄门。两侧无灯火,故而也无人看清,这些黄门并没有遵照规矩小步趋跑,他们昂首阔步,毫不喘气地跟着太子的宝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