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布纳继续向前走着,发现这小孩还跟在后面。
“你干嘛老跟着我?”
“保护你。”
“保护?”
“这里闹鬼哦。”
艾布纳笑了。
小孩感觉受到了轻视,生气地拧了把艾布纳的手臂。
“嘶——劲头不小。”
“我跟你说,昨天夜里有个穿红衣服的女鬼躺在我家的推车上。”
“哦?”艾布纳漫不经心,虽说他已经听说了银弓城有闹鬼的事儿,但他没亲眼见着,不敢妄下结论,何况小女孩这个年纪最爱听鬼怪故事,多多少少会把事实扭曲了。
“她的头被鬼割了。”
艾布纳皱皱眉:“什么?”
小女孩见艾布纳终于有了兴趣,更加激动地说起来:“真的!我亲耳听见剑衣骑士团的人说的,他们都骑着黑色的马,披着黑斗篷,穿着黑靴,最前面的那个叔叔真好看……”
艾布纳想着这事的确严重了,剑衣骑士团中的黑衣代表最高等级,一般不亲自到场。他沉思起来,面色稍稍严肃。
小女孩看艾布纳半天没回应,急忙拽了拽沉思中的艾布纳,大眼睛殷勤地朝着他眨了眨。
“但还是哥哥你更好看啦。”
“……”
“在那之前,厨房突然炸了,我偷偷看见里面有个白头发叔叔,他一直站在一碗水面前做着奇怪的动作,后来我才明白他是想把碗捧起来喝,但是手总是穿过碗,也就是说他是鬼,”她顿了一下,似乎想以一种古怪的声音来渲染恐怖的氛围,“第二天我去那儿一看,发现地上有好多血!!”
艾布纳看了眼小女孩,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讲什么鬼怪故事。
“你不怕吗?”
“我才不怕!”小女孩自豪地拍拍胸口,继续说,“再说了,那鬼长得也蛮好看的……”
“……”
小女孩还在叨叨着那些鬼怪,艾布纳眼见“红阁”就要到了,门口一个穿着淡绿色吊带的妓女正殷勤地拉客。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支开小女孩,突然小女孩闭上了嘴,一把抓住他的外袍,躲在他的身后。
艾布纳转身看了她一眼,她满眼的惊恐、厌恶、恶心……
“臭蛤蟆。”她骂了一句。
艾布纳转回身,来者竟是银弓城的史言长•费尔南多伯爵,负责带领众史官撰写城池历史,平时会为国王誊写文书,偶尔还会替艾布纳、肖恩这些住在多伦宫的小少爷们讲讲四国史。
地狱啊,每次艾布纳都会听睡着。
奥布里看见艾布纳,眼神略有躲闪,但仅有那么一瞬间罢了,很快他恢复了镇定,发灰的眸子里满是让人猜不透的笑意,胡子刮得滑溜溜的,面颊瘦削,面容干净,唇角微微上扬,齐肩的头发微微发红,在风中柔和地飘逸着。
“下午好,奥布里•费尔南多勋爵。”艾布纳礼节性地欠欠身子。
奥布里轻点头,灰眸子把艾布纳那一身平民衣着扫视了一遍,嘴角微微上扬,“艾布纳•阿波卡瑟里少爷,你这是什么打扮?”
艾布纳耸耸肩,又大嚼一口梨,口齿不清道:“出来买梨方便,还有很多,要不要来一个?”
奥布里那张总是面带笑意的脸流露出了讽刺意味,转身要离开,经过艾布纳身旁时,轻蔑道:“‘他日必将毁于火海’。”引用的是《赤龙圣经》中幼龙对愚蠢人类的警告,他知道艾布纳把这书背得乱七八糟。
艾布纳轻笑一声,嘴里的梨还没嚼干净,囔囔着:“那您可真要注意了,毕竟‘红阁’里的姑娘那么火辣。”
奥布里皱眉瞥了眼艾布纳,艾布纳的眼睛在他的脖颈上若有若无一扫,他略带慌张地拉了拉领口,不自在地离开了。
奥布里走后,艾布纳不自觉地笑出了声,他瞥了眼小女孩,她还在对着奥布里的背影咒骂着“臭蛤蟆”、“**”。
艾布纳拉了拉她,“行了行了,这么背后说人家不好。再说了,他不是长得挺好看的嘛。”
“但是他老是骚扰我姐姐!”
“……”艾布纳不知道她眼中的“骚扰”和“勾引”有什么区别。
“莫非你也想娶他?”
“不!!!”
【世界初始,混沌无尽,万物之灵皆沉睡无音,神子之魂于淤泥中悲戚。
“我儿,我儿,你为何悲鸣?”神之音穿过混沌,万物的眼皮剧烈抖动。
“我父,我父,我惧于黑暗。”
神把那混沌劈开,光在裂缝中穿行。万物苏醒,皆在啼哭,神为万物一一命名。神子之魂于淤泥中悲戚。
“我儿,我儿,你为何悲鸣?”
“我父,我父,我腹中无物。”
神把那万物的种子撒在淤泥上,“凡是已命名的、你可以随意吃。未命名的、你不可吃、因为他们的魂与你一样。”
神子摘树上的果子、抓河里的鱼充饥,说要睡就睡去了。】
第一幕结束,火光熄灭。
台上一片黑暗,唯有台下一排排微弱的烛光照亮观众的脸,那些脸似睡非睡,似梦非梦,只瞪着一双眼望着黑洞的舞台,呼吸浅窒,等着他们心中的“鸟儿”出场。
第5章 知更鸟4
漆黑的舞台中,一声清脆的鸟鸣乍起。
随后又是沉默。
紧接着舞台上空吊下一组烛火,照亮了帷幕中央,一连串的鸟鸣紧跟而来,愈来愈烈,似有撕裂黑夜的力量。
突然一声悠长的鸟鸣从上空传来,观众纷纷扬起头,一只白色的知更鸟舞者掠过头顶,顿时舞台上的火光俱现。知更鸟展开浓密的洁白羽毛,从烛火中穿行,羽尾的气流带动火苗的方向,羽与火共生共舞。
“过会儿那愚蠢的神子就要杀知更鸟了。”肖恩的身旁无形中围满了年轻的姑娘,时不时就要跟肖恩介绍接下来的剧情,可怜的绅士从来都没学过如何委婉地拒绝活泼的乡村姑娘,只得不停地集中注意力盯着台上。
此时知更鸟正在台上舞动着,舞姿轻快而又优雅,双臂上套着厚实的翅膀,编织着银花的白色背心裹着宽大的亚麻衬衣,背心上缀满柔软的毛绒,绸制灯笼裤边上缝了一层层的羽毛,赤裸的脚尖不断划过烛火,咚,修长的小腿紧绷,腾空而起。随着一阵清脆的鸟叫声,知更鸟抓住了飞来的滑索,在空中翻身、倒挂、跳跃。
“我们不曾知道那鸟儿的名字,神说,未命名的、我们不可吃、因为他们的魂与我们一样。”神子带领他的子民走上台,神子手里拿着弓,一个老翁阻止道。
肖恩一眼认出了那个老翁就是白天的大汉,黏上了白色的胡子,加上颤巍的声音,霎时苍老了许多。
“倘若现在不杀,它早晚会飞到我们前面去,我父将赐予它永生。”神子搭满弓,指向在空中飞行的鸟儿。
知更鸟啼叫着、飞舞着,不断躲闪飞来的箭羽。
肖恩紧握着拳头,手心湿透了,他为知更鸟感到紧张,又隐隐希望被射中,希望看见鲜血迸溅洁白的羽毛、坠落火海的画面。
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知更鸟的胸口中了一箭,鲜血霎时晕染了洁白的胸口。老翁见状,一声惊呼,倒在地上,说:“愚者必将毁于火海。”
知更鸟舞者抓着绳索在空中做最后的挣扎,此时帷幕上空降下众多火把,在黑夜的映照下也有点地狱之火的悲壮意味。神子在火光中抱着头在地上滚动、尖叫。
最后,一个苍凉的声音从幕后传来,“我儿,你将浴火重生,你最先说出来的、将是你的名。”
垂死的鸟儿苏醒,慢慢展开巨大的翅膀:
“知更鸟,我的名。”
声音莫辨雌雄,紧接着而来的是一声盖过一声的群鸟和鸣。
霎时,掌声、欢呼声、口哨声炸开,肖恩紧紧地盯着正朝着不同方向的观众鞠躬的知更鸟,眼中不知怎么就汪满了泪花。按照惯例,表演结束后知更鸟要抓着绳索,飞向观众,把手里的花抛出去,然后等着全体演员上场,齐鞠躬,就算结束今夜的疯狂。
大把大把的矢车菊、紫鸢尾、还有各种不知名的野花撒向各个方位的观众,所有的观众疯了一般跳起来去抢,一个坐在父亲肩膀上的黑发小男孩,一边往父亲头上爬、一边试图去抓知更鸟的银制脚链。肖恩被一群热情的姑娘挤来挤去,饱满的胸脯若有若无地擦着他的肩膀,他羞又急,又不好意思伸手要花,脸憋得通红。